燕均秋刚过完三岁生辰时,便被他的美人儿娘亲拉到一边,亲切地问:“秋儿可愿去珉楚?”
“娘去吗?”
“娘不去,秋儿一个人去。”
“那我也不去。”
“那里住得好,也吃得好,而且也不冷。”
燕均秋使劲摇头,“我只要和娘在一起。”说着把手中的小火炉递给美人儿娘,“娘抱着它,再抱着秋儿就不冷了。”
溯燕国位于北地,国都燕都一年之中有七八个月是大雪覆盖的冬季。
冷僻的宫室里虽装了地龙却不得用,只给些炭火,让人不至于冻死。
燕均秋的娘亲秦雪苓入宫四年,也在这冷旧的宫室里住了四年。
秦皇后无子便故去了,因而秦家把家中最美貌的姑娘秦雪苓送进宫,希望能延续这份荣宠。
可秦雪苓不过半年不到就因为有孕在身侍不了寝而断了恩宠。这一断便是数年,圣上早已忘了她,即使她生下了他的第三子,直到如今还是个美人份位。
秦家见这一母一子皆不得圣心,渐渐地对这个秦家庶女失去信心再也不管不问。
秦雪苓抱起燕均秋看着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哄道:“你父皇遇到了难题,要派一名皇子去珉楚,你若是去了他定然高兴。”
“父皇长什么样?”燕均秋几乎从没出过殿门,也没见过娘口中时常叨念着的那个天一样的人。
秦雪苓道:“你愿意去了,就能见着他了。”
燕均秋紧紧揽着娘的脖子:“不去。”他不稀罕吃好住好更不稀罕见父皇。除了娘亲和柱子等几个宫人,他几乎没见过外人,他害怕。
“秋儿……”秦雪苓哭了,“你不去,咱娘俩可没活路了,总有一天会饿死冻死被人害死。”
燕均秋吓了一大跳。
死,太可怕了。他亲眼见过死了的宫人被人一把拎着后领,在雪地里拖走,长长一道雪印子,看不到尽头。
他不想他和娘也变成这样。
秦雪苓道:“你若去了珉楚替你父皇分了忧,他自然会喜爱咱们娘俩,用不了几天娘再把你接回来,住最好的屋子,盖最暖的被窝,谁也欺侮不了咱们。”
“娘,要去几天?”
“很快。”
“娘,什么时候能接我回来?”
“很快。”
……
秦雪苓将这一打算透露给秦家,不到一日秦家便送来了华服美裳,脂粉钗环。
安排妥当后,娘儿两人打扮整齐入殿觐见。
燕均秋觉得高高坐着的父皇眉眼阴鸷威肃,令人害怕。
父皇问他:“你可愿入珉楚为质?”
进门前,娘亲再三叮嘱,要他开开心地回答“愿意”,虽然父皇问话里多了“为质”两个字,但三岁的燕均秋并不知道这有何不同,于是他目露惊恐,却弯着嘴角道:“愿意。”
父皇招了招手,让娘儿俩走近些。
他像看新事物一般上下打量了娘儿俩一番后,交待燕均秋道:“到了那儿莫要想家,不要惹事为燕招来麻烦。”
燕均秋紧紧扑在娘怀里问:“娘,你什么时候……”
秦雪苓捂着燕均秋的嘴不让他再问,哭倒在燕皇脚下:“皇上,秋儿是臣妾唯一的孩子。”
燕皇看了她半晌道:“孩子会有的。”
临行前,燕皇忽地弯腰面对燕均秋道:“若有机会去楚后灵前,帮联带句话,便道……”。
他思索了一下才继续道:“便道‘青槐没想让她死,只不过……’”。
声音嘎然而止,他直直地在风口中许久,才拍拍燕均秋的肩膀低声道:“就这样罢。”
……。
燕均秋这一路哭哭啼啼,病了又病,足足走了月余才到了楚宫。
楚宫不似燕宫那般终年萧瑟。红墙黛瓦,桃红柳绿,连气候也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燕均秋跟着一队人,走了许久,直到快走不动了时才到了一间大屋子。
屋子很大,里面的人不少,却安静地很。
周遭弥漫着一股香香甜甜的气味,燕均秋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按照先前教导好的,行了礼,问了好。这才敢仰头看坐在御案后的男子。
很年轻,很好看,唇角微抿像是不太开心。
一路跟随的使臣已和燕均秋讲了一些事,他不是很懂,但知道这位皇帝因为和他们溯燕打架而死了妻子,所以要让珉楚赔个人来,于是自己就是赔礼。
不过这皇帝的妻子其实也算不上是溯燕害死的,是因为她听到丈夫战死的消息,太胆小而吓得难产而死的。虽然使臣们私下议论说这战死的假消息是他父皇叫人说给楚后听的,但燕均秋觉得这不怪父皇,他说过“青槐没想让她死”。而父皇的名讳就是燕青槐。
楚皇冷笑:“他倒真舍得把这么小的给送来,就不怕养不活吗?”
燕使吓得干紧拉燕均秋跪下,双股战战,生怕楚皇一个不满意,杀了质子,又掀起战事打没了溯燕。
燕均秋看四周全都是陌生人,个个都生气看着他。尤其是上首那个威仪逼人脸色凶恶。
顿时吓得扑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忽然“哇”地惊天一声。
楚皇从座上跳起,只说了句:“都下去。”便快步掀帘入了内屋。
等燕均秋哭完抬头,才发现周周的人都已经走了,连燕使也抛下他独自走了。
空旷屋子怪影斑驳交错,形如鬼魅。
“娘!”燕均秋一声哭喊,想也不想地朝内屋人声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