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攥着床沿,我抵着让我抽筋不止的疼痛,我不断扯动着僵成一团的面目肌肉,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来:“救…救…痛…孩子…救孩子…”
我还想喊得更大声,好让周唯能从暴走中抽离出来,好让他大发慈悲暂时放下他对我滔天的憎恨,对我的孩子伸出援手。我很想很想等到自己彻底得到救援再合上眼睛,可是我无法抵挡那些痛带来的休克。
眼前一黑,我的意识就像是被关进一个封闭黑暗的匣子里不见天日,这人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残酷更迭,都暂时与我退避三舍,我得享短暂的平静。
可是那些弥足珍贵的宁静,它能够给到我的份额少而又少,我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白晃晃刺目的灯散出来的光线与灿白的天花板相得益彰,狠狠撞入我的眼帘,再混合着耳朵里不断冲击着的各路杂声让我头痛欲裂,我迟钝了将近三分钟,才恍然回到这人间。
抬起扎挂着点滴管的手,看着有点滴与鲜血同时被灌入我的身体里,我的心顿时哆嗦不止,我再看着面前站着的戴着一个几乎把她所有脸都遮掉的女医生,我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袖,我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我明明觉得我可以吐出话来告诉她我怀孕了,我绝对不能被输液那些消炎药和止痛药,可是我的耳朵可以捕捉到来自各方的杂声,我却无法触摸到任何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可能是看出我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这个女医生俯过来些,她摸索着将被我拉乱的输液管子放了放,她说:“周太太,你的子宫受到重压有破裂出血的问题,已经止住血。为了防止再度出血和感染,这边要马上为你安排清理缝合手术,麻醉师马上就到位。你先生已经签字,要求全力保住大人。”
她说的每个字,圆圆扁扁的在我大脑里面逐一飘过,我明明仿佛第一时间能够知晓它们的真正意思,又好像迟钝到一无所知。
卯足劲,我不断下狠劲张嘴,我不断想要告知这个医生我怀孕的事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总之她轻声的安慰就像一串凌乱的葡萄,纷纷洒落砸在我身上,甜到发腻的同时又酸到发涩,熏得我眼泪直流。
强剂的麻醉药,似乎在我的身上失效,整个过程我能清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被残酷从我的身上剥离开去,切骨般的疼痛感覆盖掩埋了我,最终映在我眼帘里面明晃晃的白炽灯变得模糊,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不得再见,我沉入安眠的大海。
噩梦它就像是被截取放入复读机的片段,周而复始的向我散布着恐惧,悲伤被渲染得越发深刻,我抵挡不住这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刷洗,连滚带爬马不停蹄的从噩梦里抽离出来。
白晃晃的光线伙同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狼狈为奸,肆意穿戳着我脆弱的神经,我第一时间把手放在了腹部。
那里仍有胀鼓鼓的感觉,可是那种一接触就能察觉到的空荡感,它如同雷霆直接朝我劈头盖脑。
即使隔着厚厚的皮囊,我的心仍然被焚烧到焦黑,我一动也不想动,只管仰着脸看着天花板上长条的灯管。
死一般的寂静僵持不知过了多久,周唯的声音里面,明显有了些小心翼翼的沉稳:“刘多安,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温水?又或者,喝点汤?”
我置若罔顾。
或是因为他造就我从痛苦的鬼门关走了一遭,周唯他即使再继续认定我就是蛇蝎心肠毒害他家人的凶手,他仍然给予我暂时的耐心和慈悲,他对我的冷淡毫不介怀般继续说:“刘多安,你喝点汤好不好?就喝几口,还热乎的,喝几口暖暖。”
他的聒噪刺得我耳朵发疼,我很想叫他滚出去。
可是比如叫他滚出去,我更愿意把他当成透明的。
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它满溢在我的骨骼各处再浮于我的皮囊表面,它使得我不愿再与面前这个曾经如同魔鬼般对我使用暴力致使我失去孩子的恶魔,有哪怕一句的交流。
那样,我会觉得对不起曾经盘踞在我的身体里,用跳动来与我感应互动,本来可以无恙安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
更可悲的是,虽然周唯没有直接灌醉我那一晚与我过夜的人是他,可我早已经从他间接的暗喻里明了一切,那无疑于我可怜的孩儿,它逝于自己亲生父亲的拳脚暴力下,这让背负这等委屈的它,如何投胎进入下一世的轮回,它又如何可以再投胎来与我结缘,再做我的孩子!
咬着唇,我甚至屏住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的梏桎困住一切,像周唯这么总爱随着自己的个性爱咋咋的的人,他终有绑手绑脚谨小慎言的一天,他的语气更软更是低声下气继续与我说:“刘多安,你出个声好不好,你这样不理我,我很害怕。”
害怕?
你周唯无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不一向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你总是那么轻而易举把一切困顿掌控在股掌之上,你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真正害怕的人该是我啊,我曾经对你舍以生命,却换不来廉价的信任感。人性的劣根性,到底是朝我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我早该有这样的觉悟,可是我对着你,丧失了该有的警惕性,我今日的结局,才会那么可悲。
心里愁肠白结困窘横陈,难过的悲鸣响在心口绵延不绝,我的手摊开再握起来,里面的空荡荡使得我又松开去。
周唯仍然孜孜不倦的想要获得我的回应,他靠着愧疚堆砌起来的声音有种不顺畅的磕磕巴巴:“刘多安…我……我不知道…你怀孕了。我要是知道,我再怎么混蛋,也不能把你…我…刘多安你要是不痛快,你打我,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我,你尽情打我行不行,你搭理我一个。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很慌。”
吃力撑着身体,我侧了侧身,以后背对着他。
或是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我的抗拒,周唯总算暂时安静了下去。
可我并未因此变得好受起来,越是在无声的环境里,我的思维越是散得厉害,我越是容易走偏到死胡同里面,我一次又一次想起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个与我无缘的孩子跟我之间的种种勾连,痛楚它又铺天盖地的击垮我。
人心处在只有怨恨包裹的状态下,疲惫它就会殷勤踩上门来,我觉得很累很累,眼皮子又是开始打架。
在梦境里面沉浮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双眸,当我看到一小护士正在动我手背上的滞留针头要给我输液,我直接把手抽回来,说:“你好,我要出院,麻烦你帮我跟医生说一声,让给我开个出院单来。”
“这…”
那个小护士颇是为难,她看了周唯一眼,她再看回我:“周太太,不好意思,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达到出院的要求,如你需要根据个人意愿进行转院,那需要你先生签一份自愿出院风险自担的证明就行。你可以先与你先生协商一下,等你们得出结论了,再摁服务铃找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