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遍体生寒。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修猛地将落在那半块儿虎符上的指尖狠狠压下,指尖处透着青白,他死死盯着池祁,盯着满是笑意的池祁。
这场战争,池祁就非要御驾亲征吗?
宁修抿着唇齿,哪怕是一线青白都叫宁修无法松了力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
良久,宁修才慢慢松了压在那半块儿虎符上的力道,开了口:“为何?你既已是秦国新帝,又为何非要御驾亲征?你便是坐守后方,这军心也不会散……”
“宁修。”
宁修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池祁半是无奈的声音给打断了。
宁修皱着眉看着池祁,静静地等着池祁解释。
“你可知孤若战败,会是何等后果?”
此话被风灌入耳膜,却叫宁修嗤笑了一声,他半带着嘲弄的语调:“是了,我倒是忘了你可是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怎可容忍对他人俯首称臣。”
说不清的嘲弄腔调,池祁听了进去,并未升起什么多余的情绪,轻声笑出了声,笑到最后,就只剩了无奈叹息:“战败国,是要上贡的,宁七先生。”
坐在那高位之上,任由他人带军迎敌,若是赢了,那还好,若是输了呢?
若是局势最后演变成,就算是他御驾亲征,也挽不回颓势呢?
战败国,除了俯首称臣,还需上贡。
纳税朝贡。
这贡,上的可不止奇珍异宝,还有……人。
宁修借着玄机门弟子的身份,把楚国搅了个天翻地覆,新任楚皇怎么可能会将此事一笔勾销?
无奈的叹息夹杂着那句轻飘飘的“宁七先生”,就让宁修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好半晌,宁修才垂了眸,将落在半块儿虎符上的指尖收回,端了满腔无所谓的口吻说道:“我未打算留秦,你不必顾忌我,只管坐镇后方,做你的秦国新帝就是。”
池祁目光一冷,眸中翻涌着情绪,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宁修。
注视良久,池祁收了目光里的冷意,嗤笑一声:“你可知精怪现世的后果是什么?无人相护,你可知是何下场?”
池祁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在了从适才开始,便无人问津的古籍。
宁修顺着池祁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被他忽略的书籍,上头的字样,直直的落入眼底,让他神色颇为复杂。
景元三十八年冬,狐妖乱天下。时疫虐,兵火交作,狐妖被执,为人所剔狐骨所败经,奇士所缚焚祭天,以息天怒。
天元四十八年秋,齐恒王后妃赵氏,溺情大变不似旧,话变怪,疑为妖孽附鸠之所归,冬日绞长街,无所收,席失于乱葬,野狗分食,骨无存。
简简单单的几行文字,叫宁修突然就明白了池祁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突然就明白了,池祁当初问的那句“不知,你是哪只精怪”后的神色平稳,所代表的含义。
宁修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古籍上的文字。
池祁又勾起那半壶酒,斟了一杯浊酒,仰头下肚,带了些豪迈潇洒的意味。
酒渍顺着嘴角留下,这一次,慢慢滴落在衣裳上。
池祁毫不在意,他目光微醺,嘴角带着醉酒的污渍,他声音低沉蛊惑:“请玄机门宁七先生,给孤算上一卦,这次战役,孤可归秦?”
后头的‘可归秦’三个字,池祁拖得极慢。
心绪纷纷,叫宁修有些捋不清自己的心思,听得池祁这句话,宁修下意识抬眼对上了池祁那双带着微醺意味的眼睛。
没有清明,不带杀意,有的只是缱绻的微醺。
在忽明忽暗的长明灯下,是那么的幽深。
宁修抿着唇,那一刻,他心跳慢了半分。
在池祁还要饮酒的时候,宁修垂了眸,轻飘飘说了句:“放下。”
池祁斟酒的动作一顿,他眯了眯眼睛,便将酒杯放下,应了声:“好。”
“你信神佛,敬鬼神?”宁修不曾回答了池祁算卦一说,他只问了这么一句。
池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眼底漾出的微醺都染了几分艳丽的色彩,“孤不信神佛,不敬鬼神,可孤信你。”
他若真信神佛,敬鬼神,又怎么会让宁修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又怎么会在佛像前起誓后,依旧违背了誓言?
轻描淡写的‘孤信你’三个字,叫宁修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一点一点的收紧了握回的指尖,感受着池祁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那般炙热与缱绻。
宁修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加深,他直勾勾的对上了池祁的那似是蕴藏了浊酒的双眼,轻笑了一声,“殿下乃秦国未来新帝,自当逢凶化吉。”
池祁眼底化开笑意,他伸出手将古籍合上,开了口:“那孤明日封你为秦国摄政王,孤在秦宫待不了几天。”
宁修轻啧了一声,便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内走,边走边说了句:“不用。”
独留了池祁一人,坐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案桌上,被宁修遗弃的那半块儿虎符。
池祁面儿上笑意一点一点凝固,眼底的微醺也在刹那间散了个干净,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千杯不醉的池祁,怎么可能真的喝了几杯就带有微醺意呢?
池祁伸出手,将案桌上的虎符捏起,死死的捏在掌心。
直到掌心出现了红痕,池祁才慢慢松开了手。
他看向宁修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且眼底情绪慢慢翻腾着。
池祁在院子里坐了许久。
久到,他身上的衣裳,都被这夜里的寒气打湿。
久到,天色慢慢的都要亮了起来。
池祁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慢慢站起了身。
ps.二合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