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公主非要带宿卫进宫,也显得别有用心。”
如果是旁人,她早已肆无忌惮地露出爪牙。
但面前的许长歌,她要用他立住怀春少女形象,挡下猜疑。不宜过分锋芒。
僵持之时,一名皂衣宦者带十几名小黄门走来。
“刘常侍。”许长歌颔首示意。
来人原来是皇帝身边的四常侍之一,宦官刘骑。
刘常侍随侍皇帝二十多年,扫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和气道:“护送公主的军士长途跋涉,已十分辛劳,不如让他们到羽林衙署暂且歇下,再等陛下安排。”
刘骑的意思,几乎就是皇帝的意思。看来这西京确实是个吃人地界,非要卸她盔甲不可了。
刘骑和许长歌都静待永清公主缴械而降。
不料永清向车吏道:“回朝京。”她也不是非入龙潭虎穴不可。她的命更要紧。
此行队伍皆是对她和蘧皇后忠心耿耿的人,车吏听罢,二话不说,直接调转马头,三匹枣红马,十二只马蹄在御道上哒哒踏响,便要迂回东行。
绣黼朱衣的青年一臂拦车:“公主不能走。”他确实成功地使车吏畏惧,停了下来。许长歌的声音如鸣泉漱玉,分外好听,“公主为陛下贺寿而来,未曾拜见陛下,擅自离去,于孝不合。”
“我是为陛下?侍中不是已知道,我是为择婿而来吗?”永清打量他曾拜通儒梁符为师,好歹曾经身出阀阅,腹中满是礼义廉耻,必然不及她横行霸道,口无遮拦。
他却道:“那公主更不能走了,婚聘六礼不全,虽说其中步骤皆可以省去,但尚未庙见,岂有新妇独行百里的道理。”仿佛这件事真的已提上日程。
旁边的苏苏忍不了:“你……你怎能和公主说这些话。”
永清一恼:“侍中螳臂当车,是以为我不敢从你身前碾过?”即使皇帝爱重许长歌,只要一回到朝京,也没人能奈何她。
许长歌和刘常侍互对望一眼,刘骑似乎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他温声道:“陛下十分思念公主,只要公主能留下来,什么要求皆会满足。”
自从五岁起,皇帝从未过问她的事,这分明比她扯的心念许侍中的谎还可笑。这样的古怪,显然皇帝留她,另有目的。
“真的?”永清撩开车帷,二人目光绞缠。
她不由想起临行前,皇后的闺阁谋士董夫人对她说的话。
董夫人说:“西京中朝官里,陛下独信许侍中,视同亲子,公主只要对他施舍一点温柔,他必然对公主言听计从。”
永清不大明白。都说这位许侍中形貌昳丽,满腹经纶,她非国色,也并非长袖善舞,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言听计从?
而且,为何是施舍?
她问:“美人计?”她想起朝京里那些对她百般逢迎的世家纨绔,难道,要让她向一个臣子献媚。
董夫人笑意深沉:“公主不须行巧言令色之事。公主对他,只要稍稍垂怜,就是一道利箭。”
许长歌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似春夜里倏地坠落的星火,一种偶然乍现,却在黯淡中让人惊心的炽灼。
她有一点明白董夫人的用意,却无法理解许长歌看她的眼神,他眼中努力隐匿的、复杂的情感,让她感到未知的茫然,甚至隐隐的畏惧。
永清尚未挽弓在手,那点星火炽热,已经似一道利矢,反射向她。
仿佛是被烫到一般,手中的帷帐被她立刻抛开。
刘骑疑惑上前,再次重复道:“不知公主有何要求?”
隔绝了许长歌的音容,她心绪渐渐平静:“本宫也不敢奢求,只要一切与本宫在朝京时一个制式就可以了。”
刘骑问:“公主的意思是?”
她口齿朗朗:“我不住宫禁之中,另要开府,仪同诸侯王。”仿佛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无比妥帖的方法,“这样,我的宿卫也不必进宫,可以直接环戍公主府。对吧,刘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