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慢慢降速直至停下,井上千束走出站台时,夕阳已经彻底西沉,只剩一抹残红做天边最后的点缀。
井上千束随意搭上一班公交,在繁华路段下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经过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料理店时,胃部刚好传来饥饿的声音,于是她顺势转身推门而入。
“欢迎光临~”熟悉的声线,是曾经时常造访她梦境却在时间和工作忙碌的冲刷下快要从她的思念里淡去的男人。
视线碰撞,两人心底皆是一惊。
井上千束不动声色地落座,手指翻过被压印在塑料夹层里的菜单,余光却偷偷瞥向身侧打着领结的男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像命运对她开了一次恶劣过头的玩笑。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在她都快要把他从梦境中遗忘、在她被架在暴雨里拍打的心情即将被烘烤温暖时,他就这么突然出现,重新站在她面前用她熟悉的声调对她说着宛如第一次见面的陌路人的话。
心口处弥漫着苦楚,她是个从战场厮杀归来的小卒,离开沙场脱下盔甲卸下所有防御,却在最不设防的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利刃狠狠贯穿了胸膛。
嘴角微微颤动,指尖也变得冰凉。井上千束胡乱点了些菜,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千束低着头,垂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用力握成拳。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她面上不显,但世界早已天崩地裂,掌心也已经被修剪整齐的指甲压出几道半圆弧形的印子。
阔别两月的恋人……不,也许该说是曾经的恋人,毕竟千束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不算分手。
当降谷零端着餐盘将佳肴一一摆放上桌后,从方才起就一直低头沉默不说话的井上千束强迫自己挂出个笑,温和灿烂的微笑下被掩饰住的是快要汹涌而出的委屈和无助。
她看向自己曾真心爱慕的男人,笑面如花:“先生,说来可笑,我对先生你一见钟情了呢。不知道我能否有幸知道先生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回应她的是沉默。
降谷零看着自己心悦之人的微笑,心底有些酸涩。他像一个在清晨醒来的胆囊生病了的人,从口腔到舌根全是苦涩感。
他看得见她藏在微笑下的哭泣。
井上千束心底的小人虽咬着牙固执地不肯哭出声,但眼泪大滴大滴溅落在地时的声响却震耳欲聋。
她连灵魂都在为他悲鸣哭泣。
在井上千束望向降谷零的写满了忐忑的眸子即将灰暗下去时,降谷零终于忍不住开口:“透,我的名字是安室透,至于联系方式……暂时还是算了吧。”
短暂亮起的光亮又再次熄灭,像是有人把藏在她眼底的星辰尽数偷走,井上千束低下头,眼眶有些发酸。
难过到险些忘掉自己的声音,她舌根发涩,开口时声音沙哑,完整的句子直至说到尾音最后几个字才逐渐恢复正常:“嗯,我知道了。抱歉打扰你了。”
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而来,井上千束是被不断下沉的铁链锁住双腿拉扯进海底深渊的将死之人。
扭过头不再看他,想要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已经是用尽全力抑制住已经堆积在眼眶下的泪水了。
降谷零又何尝不痛苦,安慰的话僵在嘴边,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却还要尽责地扮演一位笑容可掬的高档餐厅服务生。藏在白衬衫下的身体已经绷紧了肌肉,他近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上前给予心爱之人一个拥抱的冲动。
他只身屹立于黑暗入口,身后是食人猛虎,身前是想守护的光。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起码不该是现在。
天人交战,是冰与火的折磨。一半是烈焰岩浆,一半是极寒冰域,快要将他生生撕裂。
“那么……祝您用餐愉快。”
降谷零最终只是藏起眼底的痛苦,朝着井上千束欠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明明是夏天,指尖却已经开始发凉,井上千束握着叉子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她将散发着麦香的意大利面喂进嘴中,浓郁的番茄酱无法唤醒心被冰封之人的味蕾。她味同嚼蜡,像是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只知道麻木地重复着将金色意面嚼碎咽下的动作。
挎包中震动的手机压到钥匙,传来嗡嗡嗡声音被放大,这是他们今晚打来的第四通电话。
按下绿色接听键,不等她说话,手机那边便迫不及待地丢出一连串句子:“下班了吗?我和萩准备了夜宵,一会去警视厅接你?”
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
为了逃避才擅自跑来隔壁市的井上千束在听见手机那边熟悉的声音时,强忍许久的眼泪像是收到抢跑信号,全都争先恐后地从眼眶处滚落,不过眨眼间便打湿了她洁白的衣襟。
“阵平……”她喊着电话那头的人的名字,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
“!?”警察宿舍内原本松懈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瞬间从沙发上弹起身来,听见动静的研二也难得露出凝重表情的贴了过来。两个大男人贴着一部小小的手机,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千束酱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不哭不哭,我和小阵平在呢。”
“千束你现在在哪,我和萩立刻赶过去。”
已经哭到连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的女人像是站在马十字路口哇哇大哭的迷路孩童,电话那头是要赶来接她回家的监护人,身上寄托着她最后的希望和依靠。
“我在神奈川县的麻生区。抱歉擅自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们能来接我回家吗。”
拜托了,请接我回家吧。
“放心吧,会接你回家的。”
山高水远,我们都会找到你,并接你回家。
扑进对方怀里被接走的女人未曾注意到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降谷零目送她远去时的一双紫灰色的眸子似流动的清泉被寒冰覆盖,冷清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