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跪都跪不稳,莫不是出师六年,当真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嘀嗒,一滴鲜血从碗中溢出,极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犹如擂鼓。
铜碗,终于满了,这意味着刑罚结束,接下来将是虐杀。
虐杀是极残忍的,少有能撑到最后的影卫,上一任岛主仁慈,定下恩典,凡是鬼隐训练五年以上的影卫出师之后,无论所犯何错,若遭刑杀,可满足其一个愿望,情理之中即可。
昭聿走下台阶,停在慕风面前,他做鬼隐掌座已有二十年,如今这殿下跪着的大半影卫,都是从他手上磨出来的,慕风也是,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也一度以他为傲,可影卫就是影卫,不可有私交,不能有私情,生杀予夺,全系主人一言。
“有什么愿望,说吧。”昭聿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沧桑。
慕风恍惚抬头,他满脸血污,眸色暗淡,满身死寂,已与濒死之人无甚区别,却在听见他这句话时,眼睛亮了亮,竭力动着舌头,嘴里发出破碎的音节。
“我……我想见……主人……一面。”
昭聿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悲切,“换一个吧,主上不会见你的,莫要浪费了这个机会。”
“我要……见……主人”几近哀求。
昭聿终是叹了口气,派人去寻沈归离,慕风的要求提了,主上来不来就要看命了。
虐杀之前,他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休息,昭聿倒了碗水给他。
“谢……谢。”
然而,冷水入喉,又吐出了半碗血。
大殿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慕风一边吐血,一边咳,蜷缩起身体,掌心已经被指甲掐烂了。
腹中剧痛愈演愈烈。
自从他与容与离开长乐岛后,时不时就会痛一阵,向来能忍的他却每每都被疼得冷汗淋漓。
捂着肚腹,止不住的痉挛,小腹之内似有数把刀子再搅,又似有无数蚂蚁在啃咬,拉着他的腹肠往下扯。
背后又是一记重鞭,提醒他端正跪姿。
疼痛,窒息,让人无助又绝望,意识朦胧之中,他想起了和主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十一岁,犯了错,掌座罚他针刑,然后关在隔绝光线,隔绝声音,隔绝时间的屋子里整整五天。
他眼神迷离地被人拖着从铁屋子里扯出来,精神恍惚崩溃之间看见了老岛主,他拉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裹挟厚厚的棉服,白色蓬松的绒毛堆满了脖子,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对着他笑了笑。
从此那个笑容成了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明,支撑他度过无数个黑暗和黎明。
为了更接近那道光,他发了疯似的开始训练,傲人的天赋是他唯一的资本,每每处于绝望之中,他都会想起那张脸,那个笑容,幻想着有一天能站在他身边,做他手里最锋利的剑,为护卫吾主,肝脑涂地。
终于十五岁那年,演武场上,他用尽自己的全力,打败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然后跟随他。
他克制着激动跪在他脚边,喊着主子,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却笑着应他,“不要叫我主子,叫主人,以后听见主人两个字,我就知道是你在喊我,不是旁人。”
他沉溺在那句话里,一遍一遍喃喃地叫着主人。
主人……
“主人……”
翕忽着的干裂嘴唇,无声的呢喃着。
影卫从门外进来,慕风佝偻的身子剧烈一震。
“主上,不见。”
冰冷沙哑的一句话打破了慕风最后的希望,心中的那缕光也慢慢熄灭。
昭聿觉察出不对劲,一把钳住他的下颔,用力将他的舌头从紧咬的牙关中解救出来,随后震怒,一巴掌扇在他的右颊上。
他目眦尽裂,“慕风,你放肆!你的命是主上的,主上说刑杀,这鬼隐里的刑具你就要一一试过,一样都不能少!”
慕风咧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是。”
便有影卫上来,将铜碗里的血泼在他身上。
浴血洗罪。
冰冷的铁链缚在他身上,拉扯着他跪在刑台中央,嘴里被喂进了一颗药丸,慕风呛咳着往出呕,却被人堵住嘴,待那药丸咽下去,确保他能清醒着挨过一夜的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