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无延偷跑出去玩这件事,齐承宇早已是见怪不怪,因为在赵其琛还没进门之前,一直都是齐承宇怂恿她出去玩,此时看到又一个弟子加入了他们的队列,心底还有些小开心。 而林逝初却没那么放宽心了,每每逮住谢无延总得逼逼叭叭啰嗦很久,而每段话永远是以“您身为魔教教主”来开头。 对于左护法这套“身为魔教教主论”,谢无延自有她的一套应对方式。 比如,训叨的时候总以头昏脑涨身体不适为理由拒绝与林逝初对话,又或者以“我要如厕,你请自便”一溜烟跑去茅房蹲半天,前一个为上策,但用得多了林逝初就不会信。后一计虽为下策,但茅房如此之臭,谢无延料定林逝初绝不会过去,所以屡试不爽这也让身为左护法的林逝初深感无奈。 而赵其琛做着弟子的同时依旧兼并着打杂的工作,时而跑去帮忙给教主研墨,时而为她整理书桌、打扫书房,这忙来忙去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倒也是充实。 说起来,这赵其琛进门之前是个散修,天赋极佳,聪明非常,进门也之后算是被教主关心有加了。论实力,同届的弟子哪个不比他厉害的,却都没人像他待遇这么好,某些弟子便暗地里不爽:他丫的赵其琛不就是多回答了几个问题吗! 他还真就是多回答了几个问题,而且回答得比你们妙!还妙到谢无延心上去了! 其实不单单是多回答了几个问题这么简单,谢无延从他的答案中更多看到的是他的应变能力。 这就得说到魔教的入门要求了。每个进魔教的人除了层层的考试选拔之外,还要通过教主谢无延的亲自考问。考核题目可以说是很简单,又可以说很难,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教主想要的回答是什么,有的时候问题可以简单到“你上一顿饭吃的是什么”,也可以难到“天上有多少颗星星”。考核题目有几道、有多难,似乎都是看这位教主的心情。 记得赵其琛刚进魔教的时候,在考核最后一关,左右护法各问了他一个问题。 右护法齐承宇问他:“何为道?” 他答:“心怀有恩便是道。” 左护法林逝初问他:“为何入道?” 他便答:“为了出人头地。” 当时,两位护法一左一右站在座位两侧,中间则是留给教主的座儿,教主谢无延穿了和往常一样鲜红的衣袍,坐也没个坐样。其他那些还没轮到的的弟子恭迎在外,个个捶手焦心如焚。 在那样一个偌大的大厅之内,只有赵其琛一人恭敬地人跪于地,回声空旷清晰而坚定。 那一天,谢无延似乎心情极好,在护法和赵其琛对话的空隙,还不忘与齐承宇谈论他们刚抓的鸡该怎么吃,然后这不着调的两人不出所料得了林逝初好几个白眼。 听完赵其琛的回答,这位魔教教主似乎大感兴趣,便撑着脑袋问他:“你出人头地是为谁?” 他答:“父母。” 当年魔教招的弟子一半是为了秘术而来,另一半是为了自己的贪心,觉得魔教什么东西都有,只要混好了,自己也会像魔教教主一样,成为一个伟大的炼器师,前面这一类话谢无延听得算是很多了,不过为父母报仇而投奔魔教的倒是不多,便又问他:“仇人是否已经寻到?” 赵其琛答:“寻到了。” “原来是寻到了啊……”谢无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倘若命你现在就要迎敌,你却敌不过对方呢?” 赵其琛略一思索,回答道:“如若真的敌不过,那便尽力让自己敌过。” 这也确实是他自己的想法,现如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敌不过的话又能怎样,只好尽力让自己敌过了。 而后谢无延问了他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可谓是刁钻,而不管问题有多奇怪,他所问必答,对答如流。这一来一去好几个来回全都把问题答到了点上,所回的答案也是越来越精彩。 谢无延一路问到现在,对他极为感兴趣,抚掌道:“很好!” 她从座上一跃而下,随后缓缓地踱到他跟前,赵其琛不敢看她,知道眼前是一片夺目的锦绣衣摆。 稍许,他便又听见上头那个声音道:“最后一个问题,”谢无延蹲下去直视着他,双目闪烁,“何谓魔教?” 最后这个问题让他陷入了沉沉的思考。在外头,魔教的名声确实不好,世人对这个门派的评价多半是“走火入魔的邪教”“丧心病狂的作风”,然而赵其琛知道,谢无延要的绝不可能是这个答案。 是要恭维魔教的?或者他应该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夸赞魔教一番? 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讲。 赵其琛停顿了足足半晌,谢无延也看了他足足半晌,他记得他当时答的只有六个字: “拿得起放得下。” 随后谢无延沉吟,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分量,片刻之后笑着告诉赵其琛他已通过考核。 不过,距这件事早已过去大半年,他现已经成功入门当了弟子,谢无延对他也是欣赏有加,外出经常带他一起,教他比其他弟子更多更深入的功法。 聚上次说门派请客的日子也是一天天近了。这天,谢无延早早起床,被林逝初近乎强硬地摁在椅子上画完了妆,然后插了满头金光闪闪的钗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的谢无延摇摇晃晃走出门,几乎被头顶的钗子搞得重心不稳。 赵其琛早在后院等着了,远远看着谢无延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禁忍俊。 大抵还是有些可爱的…… 心念至此,赵其琛的笑容却忽然凝住了,旋即脸上被一层淡淡的不忍覆盖。 那头,还像个不倒翁的谢某人看到一身白衣的赵其琛,立即展了笑颜晃着脑袋提裙跑过来,蹦跳着喊道:“阿琛你起这么早哪!” 赵其琛立即正色,施礼道:“教主。” 经过谢无延这么长时间来的开导,赵其琛现在的性格也比以前活泼了很多,至少偶尔也会同她开玩笑了。 见对面微微含笑地看着她头顶,谢无延下意识护住满头发钗,万般嫌弃地道:“哎呀你别看了,我知道很丑。” 目光因人如孩童般幼稚的动作而渐近温柔,眼底笑意忍不住潺潺而起。嘴角缓缓上扬,赵其琛道:“没有。” 末了又加一句:“挺好的。” 那时候他嘴角笑得有多弯,赵其琛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后来,匆忙御剑行过高山流水之后,经谢无延提议,亦或是命令,两人去街市里兜兜转转好几圈,逛了有些时候才飞到汇合地。刚一到那边,谢无延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房子平平淡淡的,砖瓦完全不像魔教那样是耀眼的火红,而是死气沉沉的土灰色,让人看着就没啥感情。门前一道平坦光滑大街人来人往,左右两边各是铺满了邻里下棋聊天的大爷大妈,就在不远处伙计隔空喊卖包子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人多得让谢无延有些晕厥:这是仙府?仙府建在这儿?玩呢?! 赵其琛似乎没有发觉谢无延的不对劲,仍然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是眼神飘到人堆里某俩个大爷棋盘上去了。 谢无延回忆起那日下人说的,请客的是谁来着……好像是虞府家主虞胥霖。 虞府……虞……府…… 貌似光听这名字就没什么仙府的感觉吧,根本像门派名,倒像哪个有钱的官府人家。别说这名字没有暗藏珠玑,就连外表都没什么过人之处。 据齐承宇这个傻东西说,虞府家主乐得清闲,把府里上上下下弄成个书塾的样子,有课的时候就跑去给弟子上上课讲讲理论什么的,没课了就约着邻里的老大爷们下棋聊天。 虞府好歹也算是一个门派,虽然名字起得接地气了点,但也不是真的入俗成了凡间府邸。家主如此天天往外跑,混一堆在老大爷里抓牌下棋,有时手气不如意时还会破口骂街,纵容亲民得很,但总觉着掌门像个老顽童。 正这么想着,府门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衣着平平,大概是虞府的管家,他背着手慢慢悠悠晃着。出门第一件事不是迎接贵客,而是先去瞅瞅那些大爷的棋下到哪一步了,时不时还要出言提醒两句。 好不容易晃到谢无延面前了,他看着谢无延一袭红衣,高高挑挑的似乎没见过,有些奇怪地道:“这位是哪个门派的姑娘?” 谢无延道:“魔教教主谢无延。” “哦哦哦!”那山羊胡男人想起来,胡子给这三声“哦”字吹得翻飞,“也是参加客宴的吧,来来来,都往里边进。” 看这管家笑得一脸慈眉善目,谢无延问道:“敢问您家家主如今在何处?” 这宴会马上都得开始了,怎么门口还是乱哄哄的,家主也不知出面管管。 山羊胡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爽朗地道:“哎,家主可不就在你面前嘛!” 谢无延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很久,总觉得不靠谱回头想溜,赵其琛好容易把林逝初那一套什么“身为魔教教主论”给她念一遍,才半拖半拽地拉了进去。 期间虞胥霖一直以老祖母般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让谢无延进门之后还心悸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