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大概愣了几秒钟,笑意僵住,她第一次见到年轻漂亮的人,在生命尚未结束之时,主动来拍遗照。
“您稍等,我去找室长。”服务生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人正仰头欣赏墙壁上的照片,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上天对好看的人,并不善良啊。
服务生其实可以直接和摄影师沟通,因着钟卿意特殊需求,她心生不忍,尤其听钟卿意说,她很少拍照,从小到大也没一张像样的照片,她很想拍得漂亮点。
一下午,室长亲自出马,帮钟卿意拍了很多张,大笑的,微笑的,严肃的,平静的……钟卿意放在手机里翻看,“我先挑一挑,决定后告诉您可以吗?”
“可以呢。”室长拍照时和钟卿意浅谈过,她没从钟卿意的言行举止中看出悲伤,她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从容地安排身后事。
从照相馆出来,暮色夕阳,透着垂败。
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而从未来的某天起,她将再也没有机会迎接朝阳的到来,当下她所拥有的,弥足珍贵。
晚霞红满天,即便落幕也美得壮阔。
年少时她怀揣梦想,如今也没能大展宏图,生命的终点悄然来临,她除了平静接纳,再无其他选择。
钟卿意一路沿着街头,沐浴在夕阳下,慢慢走出很远。
岑清伊打电话叫她回来吃饭,钟卿意望着近在眼前的九江の店,临时改变主意,“我想吃面。”
“家里都做好饭了。”
“我想吃面。”
“她说想吃面!”岑清伊大概回身跟江知意说话,钟卿意隐约听见她的声音,“那你给她做。”
岑清伊噢了一声,很乖地回电话里的人,“那你想吃什么面,我给你做。”
九江の店,用餐完毕的客人推开门,离开时与她擦肩,身上都是食物的香气,“番茄牛腩手擀面。”
“你真会点,怎么知道我会做?”岑清伊不仅没嫌麻烦,真心实意夸赞她,“你真有眼光,和我爱吃的都一样,我跟你说,酸菜打卤面也不错。”
钟卿意回家热乎乎的面刚下锅,岑清伊脸颊沾着面粉正在收拾残局,夏冰剥番茄皮。
忍冬抱着元宝,瞟了一眼钟卿意,淡声道:“你面子不小啊,一个给你做面,一个给你煮面,一个给你打卤。”
钟卿意勾起唇,额头故意顶了几下元宝,元宝小爪子捧着她的脸,要琴她。
忍冬往后躲,“小崽子,不琴亲,你从外面回来赶紧洗一下。”
元宝不依,非要琴一口,钟卿意脸颊贴过去,元宝红嘟嘟的小嘴巴凑过来,很软很轻柔的稳。
钟卿意站在洗手间里,笑意慢慢淡去,眼眶发酸,眼睛泛红。
泪水差点滑下来,钟卿意深吸口气,拧开水龙头,清冷的水扑在脸上,泪水混杂其中。
以往她无所留恋,随时都可以去死的。
老天爷,我突然不想死了……
桌边,钟卿意落座,眼睛微微泛红,岑清伊逗她,“怎么?感动了?”
钟卿意笑出声,附和道:“是啊。”
“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很筋道,”岑清伊双手撑在桌上,没等人家开吃,她先开始吹嘘上了,“我都是跟陈伯陈母学的,你吃完肯定爱上。”
江知意抱着元宝,站在窗边回身看着她们,岑清伊兴冲冲地等待,钟卿意刚吃一口,她立刻倾身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钟卿意右手捧着面碗,温热,番茄的酸甜气息扑鼻,她低头道:“好吃。”
“好吃吧?”岑清伊开心道:“我就说肯定错不了的。”
钟卿意一直低头吃面,岑清伊坐在她对面摆弄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偶尔傻笑两声。
元宝和妈妈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江知意时不时应几声。
这就是钟卿意向往的生活啊,她曾想过病好之后找一个女朋友的,现在只能作罢。
江知意余光没离开过钟卿意,泪水落尽面碗,她抽出一张纸巾擦唇角之前,胡乱擦眼角。
岑清伊抬眸那一瞬,钟卿意打了个呵欠,她顺势将纸巾捂住眼睛。
“困了啊?”岑清伊低头继续看手机,随口说:“那吃完早点休息。”
钟卿意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
那刻意而为的呵欠,只为掩饰掉落的泪水,江知意心口闷痛。
于事无补,原来是这样的无力的和苦涩,被迫吞咽苦果,却又不能哭出来。
钟卿意吃了两大碗,“我太撑了,出去走走。”
钟卿意坚持一个人出去,江知意让她别远走,“要不然让清伊陪你走会。”
“不用。”
“我还有工作要做。”岑清伊站在厨房门口,“你困了,少走会就回来吧。”
钟卿意乖乖答应,换身黑色的t恤和长裤,揣着车钥匙下楼。
车子驶向夜色深处,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
江城陵园的工作人员拉开窗子,纳闷道:“怎么现在来了?”
他们已经认识,钟卿意来的时间大多固定,她半开玩笑,“以后我来跟你作伴怎么样?”
老人家出来开门,笑着说:“可别,年轻人少往这里跑。”
钟卿意递过果篮,老人家叹了一声,“哎,你这孩子,怎么每次都给我买东西,以后不兴这样。”
钟卿意塞给他,“以后可能真的不送了。”
“你不送,我照样给你开门。”
“可毕竟是是你下班的时间,你拿了,我心安,下次好继续打扰你。”钟卿意说得老人无法反驳,只能接下果篮。
江城陵园寂静无声,连夏天都不眷顾这里,和山下的城市两个温度。m.166xs.cc
钟卿意抚了抚手臂,凉风刺激得寒毛直竖。
钟卿意今天没像以往那样直接去找岑简汐,她沿着林荫道一直往前走,安睡在这里的人真多,她住进来以后不愁没伴。
钟卿意自嘲地笑出声,心底闪过一丝苦涩。
最终落脚点,自然是岑简汐的墓前,钟卿意从裤兜里掏出湿巾。
从墓碑顶端擦下去,最后擦照片,夜里白月光照亮黑白照,平添一份凉意,连表情都和指尖的温度一样冰冷。
钟卿意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她坐在旁边,絮絮叨叨说起她的病情。
末了,钟卿意回身看照片里平静的面庞,心底的恐惧似乎少了几分,“我很快就能陪你了,不过我还没完成所有的事,希望你见到我,不要凶我,我不是不想完成的,不过江知意完成了,我也安心了。”
钟卿意又跟岑简汐说起之前的直播,说起元宝,说起小两口的婚后生活,“她们真的挺幸福的,小崽子不会病发的,即便发生了,现在也有药物可以治疗了。”
钟卿意在墓园待了两个小时,最后是江知意打电话过来,她站起身呼了口气,身体冷得发抖,“我现在回去。”
“你去哪了?”江知意听见那边安静异常,钟卿意没做声,“我在想晚上要不要回自己家。”
“来这边吧。”江知意顿了顿,说:“夜里凉,以后出去多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