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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每一旬,白维扬都会路过靖安司,送各种各样的小吃来给大家消夜。岳知否则每次都换着理由把自己那份塞给洪青。到了后来,洪青直接就把岳知否那份当成自己的了,每次都只是拿过去,象征性地询问一下岳知否,自己就把东西吃掉。终于有一天晚上,众人吃饭的时候,关雄飞的妻子把自家做的栗子焖鸡拿了过来,岳知否没留意,夹起一个栗子就吃。    洪青“咦”了一声,问道:“知否,你不是不吃栗子么?”    岳知否恍然惊觉,她佯做惊讶,道:“啊,是吗?”然后连忙把咬了一口的栗子丢到一边。    旁边的关雄飞见此,却忽然说道:“知否,其实四公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洪青吃了白维扬三个月的双份点心,此时也就满口栗子地帮腔:“是啊是啊,他对我们特别好。你看其他三位公子都不搭理我们这些下人的,就他还来送东西给我们消夜。”    岳知否心里全是他看着上京卫折磨自己时的凉薄神情。她拿出靖安司的本事,皮笑肉也笑,好像很赞同:“是啊,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好的人,又不摆架子,又随和。”    关雄飞直接拆穿:“你少在我面前说反话。”    岳知否当即憋不住满肚子的怨气了。她冷笑一声,道:“他是好,我没说反话。”    关雄飞:“你没看出来他送了这么多的糕点,都是想给你吃的?”    岳知否觉得好笑:“算了吧。我是个什么啊。他又不欠我的,要认真说起来,还是我欠他的,不是我没本事,他不会被三头虎他们困在河滩上。”说完,又想起他当时在泰州的时候,那亲昵的样子。他可以给你掩护,对你很热情,等你以为他重视你的时候,看着你为他而死。    关雄飞没回答,岳知否自己忍不住说:“比我武功高的人多的是,给他卖命的人多的是,他哪里计较多一个少一个我?”说着说着她笑起来,自己笑自己。笑了几声,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我活该,谁让我武功差劲,谁让我笨,我是活该被他嫌的。”说着便又想起自己三个月来拒绝碰他送来的东西。这反抗有什么用?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吃不吃与他没什么关系。她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她死不死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在靖安司长大的她虽然平时性格冷静克制,但她还始终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挨了这么多的痛,憋了这么久的闷气,她一说出来,便忍不住了。眼泪又冒出来了,她拿袖子狠狠地擦,似乎在发泄自己的愤怒,也在对无能又脆弱的自己实施报复。    洪青本来还不知道她拒绝吃点心后面还有这么多的缘故,他见岳知否紧握拳头,自己用指甲掐自己,逼迫自己收住眼泪。但眼泪怎么收都收不住。她恨恨地用袖子去擦自己的脸,用力得快把鼻梁上的皮肤都擦破了。看在场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洪青赶紧把她抓住,劝道:“好了好了,别这样了,他混蛋,他就是个混蛋!”说完又打着眼色骂关雄飞:“关雄飞你说个什么鬼话,他欺负咱们知否你还说他好,他好个屁!”    岳知否听他骂白维扬,哭得更厉害了。十五岁的她瘦得像竹竿,她趴在洪青怀里哭,关雄飞在后面就只看到她的单薄的肩膀在颤抖。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哭,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停下来了。她转过身来抹抹眼泪,道:“没事,继续,继续吃,我,我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她还哽咽着,说两个字吸一吸鼻子。    洪青赶紧也拿起筷子,配合道:“没事就好。啊,来来来,继续吃!知否,你吃什么?鸡腿吃不吃?”岳知否把碗递过去,偷偷地又抹一把眼泪。洪青给关雄飞打眼色,示意他赶紧说两句好话劝劝。关雄飞却叹了口气,没给他这个面子。他对岳知否说道:“知否,我不知道他当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抱着你从林子里赶回来找我们的是他,在街上看到你被上京卫围住的时候,让我们赶紧跟过去的也是他。你以为你前两个月喝的参汤是靖安司里给你做的?都是相府里送过来的。”    关雄飞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好话都是旁人说的,狠心事都是白维扬自己做的。他当时嫌她的时候倒没想过她一个将死之人的感受,那时候她都快死了,他都不舍得说句假话让她心里舒服点,现在倒舍得花这么多功夫,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的?她才不信。    关雄飞又说:“没几个人真心待他好的,你真心对他,他会记住的。”岳知否在心里冷笑。他那么了不起,整个京畿的人都恨不得巴结他,他在乎那么点真心?他们靖安司的人就是一穷二白,什么都送不出手去,才只能把命给他。给他他还不稀罕。    她虽然点着头,但身为多年战友的关雄飞知道,她肯定不信。关雄飞没再说白维扬的事,他只是说道:“知否,你要知道,我们到底只是下人,他们养着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给他们卖命的么?他们好,那是善心,不好,那也说不了他们什么。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信我说的话,不信也罢,你到底记住,咱们吃的穿的都是他们家的,人家既然做到这地步了,你好歹领个情。”    岳知否笑着答:“好,好,我领情。我领情还不行么。”她拿着筷子夹饭吃,把饭都夹散了,一点没吃进嘴里。她问:“刚才他是不是又送东西来了?”洪青习惯了岳知否不要白维扬的东西,他已经把岳知否那份给吃完了,他拿出一团包糕点的纸,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双眼有些发红的岳知否:“我……我吃掉了。”    岳知否笑着摆摆手,道:“没事,他下旬送来的东西,我一定吃。这情我一定领。”说完,她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结果她等着,下一旬好不容易到了,白维扬却没有来。    再过了一旬,白维扬失踪的消息传来。    他送了三个月的糕点,她到底一块没吃到。    岳知否还跟着靖安司里的其他人去烟雨湖找他。坐在船上,看着渺茫的烟雨湖,她开始有点害怕,怕在湖里看见他泡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但是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最后他们顺着烟雨湖,走到了蚀月崖下。蚀月崖下的河滩上,孤零零地放着他那艘船篷上开了一个小窗的船。他不在里面。船里什么都没有。    回去之后,靖安司的人半是基于事实半是出于安慰地向白玄报告——白维扬可能只是出走了。    结果他们发现,白维扬什么都没带。他珍爱的书画古玩,常用的折扇佩剑,统统都没有拿。屋子里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唯一找到的,有他的笔迹的东西,是他放在柜子里的一个本册。    岳知否随手翻,一翻翻到本册的最后。本册最后的几页都被他涂了,岳知否仔细地看,那一道道涂抹的痕迹下勉强露出来几个字。“呵,居然,居然不领情。……算了,怪我。”这是第一段。第二段则是:“我不信。我就要看她到底有多少借口。”岳知否隐约觉得他在说送糕点的事情。再往后翻,本册的纸张却都硬邦邦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沾湿过。上面纵横的一道道墨迹将字都抹掉了,在墨迹下幸存的字也都被水洇了。    忽然之间多出来的四公子,也这样忽然之间就消失了。五年之久,杳无音讯。    曾经因为恨他入骨,而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的岳知否,此时看着白维扬在房间里留下来的东西,心里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乐。    她想得呆了,白维扬把她一碟小菜收走了,她也没发现。筷子在空中虚捞了一圈,又被她收回去。白维扬唤她一声:“岳知否!”她一惊,抬起头来,手里的碗险些都掉了。白维扬没想到她会想起这件事情,他问道:“在想什么?”岳知否低头喝粥:“没想什么。”他明知这是句假话。但他没再问,只是挑挑眉,继续看话本。    岳知否夹起一块栗粉糕,放进嘴里。她忽然有点好奇,当时她拒绝的那份栗粉糕,到底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