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国十一年,农历三月初三,上巳节。
春意正浓,和风细细,正是游春的好时节。
富家贵族都约着踏春,春旗招展,华盖遮轿,一水儿的香车宝马,不闻其面,只见滚滚香尘,如云霞一般,滚腾而去。
贫户们也少有的喜气,穿一身粗布衣裳,清水梳头,周正整洁,拉着小儿,悠闲踱步,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也约着去游春看景,分外的春意融融。
游春路上,一溜儿的热闹繁华,有走马卖解的,打弹抛毬的,擒鹰架犬的,卖各色小吃、胭脂水粉的,百般杂戏、皮影戏的,不计其数,应有尽有。
贫户们经过了冬日,虽仍旧是贫居陋巷,但总算开始有了营生。种瓜卖菜修鞋,补锅钉碗箍桶,缝补浆洗刺绣,走街串巷,吆喝买卖,挣得个勉强温饱,存下了些许银钱,可以趁着上巳节,一家人喜喜庆庆游玩一番。
小儿们最是欢喜,因在风国,上巳节与“春节”、“中秋节”齐名,为“三大节日”之一。他们只能在这几个节日里,才有机会穿上新衣服。上巳节这天,还可以和爹娘出门,一起踏青、游春,夜晚还能一起去河边,进行春浴和祭祀的活动。
最让小儿们欢喜的是,这天的游春路上,汇集各色小吃,什么白糖糕、冰糖葫芦、小糖人、油炸面筋、酱瓜、烧鹅烧鸭......应有尽有,都是他们爱吃的。他们平日里吃不上,只能看着眼馋,但上巳节这天,爹娘对他们很是大方,常常是有求必应。
也有小儿更爱稀奇的,见着那些奇巧的杂耍,眼睛睁得溜圆,神神魂魂都凝住了,自家娘亲给买的白糖糕,都不晓得去接。这要是平时,早高兴得手足乱舞,必定得先狼吞虎咽几口,解了嘴馋。突然想起不能常吃,又小心翼翼舔几口甜味,舍不得吃了。但到底忍不过馋虫,终究是吃完了,小小年纪,到底体会了一把悔不当初。
富家贵族听着人声沸腾,也有心痒难耐的。于是,伸出手,示意要下轿。早有仆人弓着背,跪在轿前。富家贵族们,姿态优雅,踩着仆人的背,终于出了轿门。风流倜傥的才子,聘聘婷婷的美眷,富贵风雅,国色天香,看得人眼花缭乱。这时候,人人都只是赏春游玩,不分贵贱,不分尊卑,倒有一分慰藉。
容华也在人群里,作寻常男子打扮,戴着玉片巾,黑底皂靴,月白罗衣。这打扮虽是寻常,但因容华容貌极为出色,倒衬得十分俊俏。容华特意未带随从,只有几个得力的暗卫在暗中保护。
前面是泗河,泗河岸边的桃花开得正热烈。容华看着岸边密密层层的桃花,心中激荡,这河边上的桃花,虽比宫中的开得晚,也没有宫中的品种珍贵,但到底多了无数人赏玩,更显得美妙一些。
容华看得兴起处,铺开手中握着的折扇,双手拖着扇柄,趁着劲儿挥开,一阵疾风吹去,把前面开得热闹的桃花吹散,七零八落,乱红一片,煞是好看。容华嬉笑出声,一番娇憨,随即意识到不妥,便双手托着铺开的折扇,遮住了嘴角,掩去了笑意。
容华心下一悔,怕别人瞧见,毕竟是男子打扮,这般小女儿情态,着实怪异。她仍旧用扇遮着嘴角,眼睛朝四周一转,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她。
唉,糟糕,有人注意到了。容华心下一紧,她前方不远处,有几级青石阶,石阶上站着个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红装戴着红色的帷帽,遮住了脸。周围的石阶两旁的桃花纵横交错,把他掩映其中,若不仔细些,估计发现不了。
容华睁着眼,看着那个蒙面男子,那人正对着她,一步不动,好像盯着她。容华觉得奇怪,那人分明男子打扮,却戴着面纱,着实可疑。风国民风开放,女子出门,都不会蒙面,何况男子。
容华心思转了又转,决定试探一番,好探探底细。但又想到自己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武艺傍身,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还是先朝他示好,看他是不是真注意到自己。
容华没有讲话,仔细打量那个男子。那男子身如玉树,一身红衣,衬着繁密的桃花,妖艳异常。通身那股荒艳之态,只叫人心惊。容华身为女子,还没瞧见面貌,也觉得那人艳光独绝。
那男子看容华盯着他,微微一动,掩映去了更繁密的桃花里。容华有些尴尬,合着人家就是看风景的,没空注意到自己,枉费自己在这里猜疑半天。容华拿开遮着嘴角的扇子,冲男子的方向,歉意的笑了笑。
容华之美貌,初见之人,难免惊心动魄。她这一笑,人面桃花,貌若天仙,却犹不自知。这也难怪,风国最有权势的许墨,不喜爱女子,对容华也是避之不及。容齐见惯了阿姐,也品不出来个美丑,就算容华貌若无盐,在容齐心中,那也是最美的。而容华身边的人,大多是仆从奴婢,抬头也不敢,哪里能表现出惊艳来。因此,容华对自己的容貌毫无察觉,甚至并不知那是一种利器。
那男子动了动,用手扶着一枝桃花,显然有些惊艳。但随即反应过来,转身抬步,向桃花深处行去。容华也不打算做什么,反正她已经表达了歉意。她正打算沿岸行去,尽赏大好春光。
“你出来不带件披风,春日里还寒凉着呢。也不带个伺候的人,回头受了风寒,你受罪不说,我也跟着煎熬。”
不料,容华却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与平时她听到的语调不同,少了几分冷意,多了一些宠溺,还有切切切实实的暖意。容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那声音她太熟悉了,刻入骨血,那分明是许墨的声音!
容华猫着身子,躲在青石阶上,向前瞄去。果真看到了许墨,他拿着件红色的披风,正小心翼翼的披给红衣男子。红衣男子轻轻拢了拢披风,遮着面,朝向许墨,轻轻说道。
“王爷不必忧心。今日天气正好,不碍事的。”
那声音圆润,娓娓动听,叫人心动。容华从不知,一个男子,仅凭身段与声音,便能让人神魂颠倒,也不知那容貌是何等风情了。难怪就连许墨,也对他温柔以待。
许墨只宠溺的看着那男子,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拥着那男子,往前方去了。那男子转过了头,身子微微一颤,也一起行去。
容华觉得奇怪,那男子一颤,分明是抗拒的姿态。但如果容华没猜错,凭着红衣男子的风姿,大概便是“艳绝天下”的江流石了。江流石与许墨同塌同食数年,就如夫妻一般,按理说如何亲近也是熟惯了的。如今,许墨只是拥着,这江流石居然还有些抗拒。
也亏得容华是女子,又极为敏感细腻,换做旁人,还真发现不了这等细节。容华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索性便不想了,打算重新收拾心情,沿途赏春去,没道理被许墨等人坏了兴致。
容华一路行去,途中买了春饼春卷吃,又捧着一袋果脯,时不时的拿上一颗嚼着。泗河两岸人头如蚁,岸边风光妙不可言,河上客货船络绎不绝,白帆飘扬,船桨翻涌,在一河春水中,热热闹闹的输送财货数以万计。
开春一来,泗河水涨,春风借力,河中来往的船只,挤满河面,腾挪不开。但今日是上巳节,人们忙着过节,船只大减,河面倒空出不少。如此一来,没了凌乱,也自成一派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