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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

葵的脚趾头冻掉了。

葵一开始选择不相信,但随着刺痛感越来越强,她忍不住解开那磨损得不成样子的解放鞋,在昏暗的夜光当中,她摸到了自己肿胀得不成样子的脚趾。她一边数着,一边摸过去。一、二、三、四……如此反复地对自己的左脚数过两遍,最终不得不承认“小拇指头冻掉了”的事实。

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冻掉的,至少在担任生产大队会计的舅舅护送她一家人登上开往福建的载货列车时,她的脚还是完好无损的。她年纪不算大,但也不算太小,她知道自己一家人本来可以分到“更好的地方”,但由于在“更好的地方”待过一段时日之后的远房亲戚还是跑了回来,所以大家决定听天由命了。

“血吸虫太厉害了。”

跑回来的人对葵的父母说,那个男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就跟怀孕了的女人一样,这一点葵记忆深刻。

带蓝色大檐帽的列车长并不认识葵的一家,但葵认为他格外友好。他让葵的父母带孩子到最后一节车厢去,那里是整列车的守车员专属的地盘。那节车厢有炉子。葵的母亲领着葵,以及两个弟弟,父亲抱着睡着了的妹妹,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分钟里爬上了看护员的车厢——这是列车长特意嘱咐过的,如果提早过去,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

守车员有一头稀疏的白发,脸上被媒烟熏得乌漆麻黑,只有睁眼看人或是笑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到白色的、充斥了血丝的眼球,或是白色的牙齿。父亲因为自己受到了“特殊待遇”而惴惴不安,为了弥补心里的过意不去,他借着各种理由,把口袋里大部分烟都让守车员抽了。善良的守车员也并不介意让葵一家和他分享火炉,甚至还拿出了一支军绿色的陶瓷瘪壶,里面似乎装了米酒,葵很难确认,但只记得父亲和他喝了很多,甚至还笑出了声。

“小的,怎么了?”

守车员指了指葵的妹妹。

“麻……”母亲刚想说话,一下子被父亲打断了。

“得了病,高烧了,但大夫说已经没事了,不会传染人。”

父亲脸红得厉害,但是他没有说谎。妹妹得了麻疹,村里的赤脚医生替她开过方子,治疗得差不多好了,已经过了能传染人的阶段,只是身子着实太弱。

在火车摇摇晃晃超前行进的那一晚,葵基本上没有怎么说话。那是她第一次坐火车,尽管是货车,好歹也是第一次。她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暗自感叹没想到坐火车竟然那么容易睡着。

她就是在那一晚的第四次醒来时发现小拇指已经冻掉了的。她不敢告诉父母,确切说她压根不想拿这事去惹起父母的烦恼。她把脚往火炉边挪了挪,暖和起来之后,那些冻疮突然间奇痒无比,痒得她忍不住不停地踹钢板制成的地面。

开到火车站时,几千人从车厢里挨个走出来,除了带着一家老小,还牵着牛、赶着猪。那不过只是一个很小的车站,除了两间水泥房之外,周边什么建筑都没有。

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葵从车厢里爬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漆黑的夜幕下到处是一片白皑皑,车站也好,森林也好,一切都被掩盖在厚厚的大雪下面。

从火车站到目的地农场,还要翻过三四座山,至少还得走三个小时的路。但要在那么大的雪里前进,无疑比登天还难。现场的人很快分成两拨,一拨人搬出了床板,露天搭起了床铺,准备睡一觉后再出发;另一拨人认为在野地的雪地里睡觉简直无异于自杀,选择连夜行路,就算再晚也要赶到目的地。

葵的父亲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家人睡雪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