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夜深沉。
沈浔褪去官袍,着一袭素色曲裾深衣,乌黑的发丝,只用发带随意挽起。较之白日里朝堂上那个沉稳自持的尚书令,此刻的沈浔多了几分温婉。沈浔喜静,从不叫侍从伺立屋内。窗外月光如水,案前一盏飞鹿青铜灯,光影摇曳。沈浔手执书简,默默静读。
“咳咳咳……”忽的一阵咳,沈浔皱眉,抬手掩唇。侍女珞儿在隔间闻声,连忙进屋,倒了温水,将玉卮递于沈浔,关切道:“夜寒露重,小娘还是早些安置吧。”
沈浔饮了口温水,淡淡一笑:“无碍。”
见沈浔如此,珞儿不免心疼。珞儿是沈浔贴身侍女,自沈浔儿时起就侍奉在她身旁。沈浔为官后,按溱国祖制,朝廷为历代尚书令修建尚书府,沈浔迁入府内,不再与其阿父阿母同住沈宅。珞儿并沈宅侍奉沈浔的一些旧人,随沈浔搬入尚书府,府中新侍皆唤沈浔“令君”,唯有珞儿他们仍按旧称,唤沈浔“小娘”。沈浔待他们也甚为亲近,不似主仆。
自赵珚离世,沈浔常常夜不能寐,至今已三月有余。沈浔无眠时,便执书夜读,天将亮时方能睡上一个时辰,却又要起身上朝去了。沈浔素来隐忍自持,情绪不喜外露。可沈浔和赵珚儿时相识,一同长大,情谊甚笃,珞儿岂能不知。赵珚驾崩那日,沈浔将自己锁于房中,滴水未进,彻夜未眠。第二日,方唤侍女进屋,让准备热水敷那红肿双眼。珞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沈浔自小身子弱,珞儿担心再这样下去,沈浔的身子终会支撑不住。她忍不住劝道:“小娘身子要紧,如此熬夜,怎能受得住?沈夫人下回来瞧小娘,也必然心疼,还会责怪婢子,照顾不周。”
沈浔抬眸,望着珞儿,轻轻挑眉,道:“珞儿长本事了,晓得用夫人唬我。”也就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沈浔说话才这般随意。
珞儿正欲开口再劝慰些什么,沈浔摆手,道:“罢了罢了,唤杏雨、柳风备汤,我要沐浴。今晚……便早些安置。”
珞儿开怀,道了声“诺”,便下去准备了。
望着珞儿的背影,沈浔轻轻叹了口气。
杏雨、柳风,一个手执盛满热水的银鉴,将水缓缓倒入木制彩漆浴盆,另一个执铜杵、铜臼,将新鲜兰草轻轻捣碎撒在汤水中。珞儿替沈浔宽衣,待沈浔只着一层白色亵衣,珞儿便同其他侍女一齐退下。她们都知沈浔不喜肌肤触碰,沐浴皆由自己亲为。待珞儿关好屋门,沈浔方褪去亵衣,露出婀娜身姿,雪嫩肌肤,似凝脂美玉,吹弹可破。沈浔步入浴盆,让汤水漫过身子。水雾氤氲,沈浔一头青丝散落,更衬得她清冷出尘,气若幽兰,哪似凡间女子。如烟柳眉,似水清眸,白玉耳垂,清冽锁骨。秀鼻小巧挺直,朱唇不点而红。沈浔伸出一双白皙纤长的柔荑,鞠起汤水中散落的兰草,托在手心,微微出神。
那是某年上巳,赵珚相约,微服出游。“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外面的芳龄女子边走边歌,好不热闹。赵珚扯了扯沈浔衣袖,笑道:“不若,我也学诗中那士子,折芍药赠予阿浔可好?”沈浔轻笑:“芍药是给心仪之人,予我作甚?”赵珚轻哼一声:“我心仪阿浔,难道不可?”沈浔无奈摇头,并未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