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浥尘从床上转了个身,面向窗口,看了一下四周,男孩的房间,不大也不小,蓝色,黑色,白色为主色调,干净,简洁。
过了半响,门又开了。
人进来了,停在床边。
陈浥尘闭上眼睛,随后,床上一沉,床垫轻微震动。林泽从身后抱住她,两人之间有几厘米距离,他只是一条胳膊搭在她身上,手心轻覆她的手背,脑袋贴紧她后背。
陈浥尘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任由他抱着。
“陈浥尘。”
“……”
“我等了你三个月。”他喃喃地说,声音低得彷佛要沉入地心。
房间在黯淡的夜色中一片沉寂,从窗外折射进来的灯火,在接近落地窗的木质地上,打上一道微光。
“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真的不再联系我,慢慢地,就把我忘了……”
陈浥尘嘴唇抿着,静静地看着那道光。
他无意识地用脸蹭她的头发,似乎要更靠近她一点。
天黑,夜深,人静,心平。
“我是早产儿,我妈妈把我生下来就死了……我也有爸爸,我是爸爸带大的,他是个警察,很高大,不爱说话,晚上总是喝酒,抽烟,好像不大喜欢我,却没有不管我。我从小身子就弱,只有我打针吃药,虚到走不动路了,他才会抱我……我没有上过幼儿园,也不知道怎么的,每个靠近我,或者跟我玩的小朋友,都会被我感染,发烧,感冒,反正挺严重的……
在爸爸家,我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安儿,可能是她抵抗力强,一次都没有被我感染过。很喜欢我,喜欢到半夜睡醒都在叫我……我没有跟她住一起,这是她爸爸跟我说的。她爸爸跟我爸爸是朋友,但是我从来没见他们说过话……她爸爸妈妈也不像其他爸妈那样,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我,还对我很好,我的拼音和数字,就是她爸爸教我的。她妈妈经常给我买营养品,买衣服……
我也很爱很爱安儿,她一天不来找我玩,我都担心她是不是被其他小朋友抢走了……
好在,在我被外公带走之前,她一直很黏我。我走那天,她哭得很惨很惨,不准我走,我也不想走,我让爸爸别不要我,爸爸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我被外公带上车后,安儿就摔了,摔哪了,我也看不见了……
那年,我六岁,安儿四岁。
我都记得。
外公并不喜欢我,他一直认为是我抢走了妈妈的生命。他把我从爸爸身边带走,只是因为我是妈妈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唯一证明妈妈曾来过的存在。
我来了外公家以后,是保姆照顾的,教我学习的是一个私人教师,一直到九岁,我的身体才好起来,才上学校学习,认识了阿楠,交了很多朋友。
后来就是你。
爸爸,安儿,叔叔,阿姨,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安儿竟然不见了,他们竟然把她弄丢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会被谁带走,带到哪里,会不会哭,有没有人对她不好……
我总感觉,是不是她找我,跑远了,才被人贩子有机可乘……
我不敢想也不想想。
我在网上看到很多她爸爸妈妈发布的信息,好像大海捞针一样……”
林泽喃喃自语,慢慢地静静地说了很多,声音由低沉渐渐转为轻不可闻,似乎陷入了沉睡。陈浥尘一直听着,那一字一句就像一堆长短不一的针,有的扎得深,有的扎得浅,结果都是痛,细细密密地痛。
她没想到林泽会把一切告诉她。她也震撼于,她是那个可以分享他全部记忆的人。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就在半个小时前,她还在讨厌那个回不了家的女孩。
陈浥尘腮边已满是眼泪,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窗口那道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室内归于夜的黑沉,他的声音再度在夜气中传来。
“陈浥尘。”
“嗯。”
林泽在她身后,手移到她的肩膀,轻拍抚。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平静:“跟我道歉。”
陈浥尘吸了吸鼻子,暗暗调整语气,清清楚楚地说:“对不起。”
林泽手停下了,握住她的肩膀,半响,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好久,他说:“我不会再像初中那样,为了让你当好小水龟,就当糊萝卜,糊及无辜。我要当年级第一,也要当学校老大,你跟不跟?”
陈浥尘虽然听不太懂他在前半句,还是不由得小声问道:“为什么?”
“人敬畏的,永远是最厉害的别人。”
“不受伤,可以不?”
“不会让你受伤的,我们三个会像护小鸡一样护着你。”
“不是我,是你,你们……”
林泽没答话,手又动了,轻轻地慢慢地拍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一样。
陈浥尘觉得自己全身意识都汇聚到了他肩膀处。他的手沉甸甸的,那么有力量,却又那么轻柔,抚平皱褶,温存黑夜。
“你跟不跟?”
“跟。”
林泽似乎笑了一下,稍微停顿片刻又说:“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