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三月中旬,弄堂小院
什么是阴沟里翻船,苏大公公这回是深刻体会了。不得不说,四阿哥的身份,让他对生意上的诸多危险都放松了警惕。如今才是一头撞到南墙上,几乎头破血流。
刘攀领着衙差们赶到时,那伙人已经跑了。门店内被砸的面目全非,库房里的皮子都被泼了染料,眼看着是毁了大半。
“衙差说那伙人是东城有名的地痞无赖,犯完事儿就跑,根本抓不到,”刘攀低着头站在苏伟身后,“虽说有伤人,但到底不重,顺天府根本就不想多管”
苏伟冷哼一声,他心下清楚,在未亮出身份前,吉盛堂这种外来的小铺子根本请不动顺天府的大驾。
“你做得很好,”苏伟转过身,拍了拍刘攀的肩膀,又从袖中掏出五两银子,“这是赏你的,你先回去跟着师傅们收拾好铺面。等新货到了,咱们的生意还照常做。其他的,你们都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苏财东,”刘攀向苏伟躬了躬身,转身出了小院。
“师父”小英子踅摸地凑了上来,见苏伟阴沉的脸,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四阿哥得了消息,赶到小院时已经上灯,一路上满腹的担心与斥责,在见到闷着头盘腿坐在榻上的人影时全化作了心疼和心疼
小英子给四爷见了礼,退出屋门,顺便遣走了侍卫。
四阿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榻上的那人一动没动。
轻叹了一声,四阿哥放轻脚步走到软榻边,伸手戳了戳苏伟,“爷明儿把顺天府尹揍一顿,给你出出气好不好?”
苏伟别着头蹭到榻里,闷了半天沉声道,“这事儿我自己解决,不用你插手”
四阿哥弯了嘴角,褪去长靴,坐到榻里,一手揽住苏伟道,“这在京城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受些小委屈,吃些亏,也算涨教训了。那王相卿竟然救了你,爷就断不会让他的血白流。一道伤,换来贝勒爷的感激,他可不算吃亏!”
“人家才没想从你这儿捞什么好处!”苏伟拧着眉毛瞪了四阿哥一眼,“王大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和什么王公贵族扯上关系。这一次,还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呢,万一岂不是我坑蒙拐骗地害了人家?”
“好啦,你放心,”四阿哥拍了拍苏伟的后脑勺,“冲那帮人动手的目的就不会是皇子中的人,谁会想起和一间铺子过不去,砸了吉盛堂对爷又能有多大影响?说来说去,还是京城这帮做生意的。你这间小铺子虽说刚起步,却揽了不少大生意,人家看着眼红,给你个下马威,再正常不过了。”
苏伟闻言蹙了蹙眉,把下巴搁到膝盖上,“这一点我也想过,可当初开店时,该拜的山头都拜了。皮货这一行当里,本来就是僧多粥少,我们最近又没干什么大买卖难道,不是皮货这一行的?”
“天色不早了,明儿个再想,”四阿哥抻了个懒腰,把苏伟搂在怀里,“爷这几日累得很,咱们去床上歇着好不好?”
“你先去睡,”苏伟一手把四阿哥推开,“我再想一会儿,现在睡不着,你别管我”
四阿哥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换了寝衣,躺床上睡觉去了。
苏伟端着烛台走到书房,蘸着浓墨,把近两个月接触的同行一个个写了下来。
“顺安杂货,瑞蚨祥,锦绸庒,田纪布料”
夜色渐深,苏伟写满了两张大纸,改用了朱墨,一个个做排除法。院内轮守的侍卫换了一班,苏大公公的纸上只剩了三个名字。
“衙差说那伙地痞是东城的,”苏伟的笔杆停到了一个唯一一个不在东城的铺子上,“宏盛店原来是因为香料啊”
苏大公公的双眸一亮,一直紧皱的眉头总算有所舒展,拜了这么久的山头,也算碰到了硬骨头,既然有人不给面子,他也就此给同行们露露底线。
挑灯夜战到了三更天,脑中紧绷的弦一松开,苏伟马上困得吊儿郎当了。举着烛台回了卧房,床铺里一片安静,小心地吹了蜡烛,苏伟轻手轻脚地躺到四阿哥身边。
柔和的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棂,在朦胧的床帐里映出影影绰绰的形状。
四阿哥跟苏伟脸对着脸,睡得很深沉,紧闭的眉目间微微隆起,双眼下淡淡的青色,让苏大公公很是心疼。
“府里前前后后那么多人围着你转,你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苏伟伸手捏捏那还算挺翘的鼻梁,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道,“当个贝勒爷都天天累成这样,以后真做了皇上要怎么办?我好像听人说,雍正是活活累死的,到时我要不要劝你做个昏君?或者联系朝臣,尽早把你捅下皇位?可孩子们都那么你不在他们怎么办?要我说封建社会就是麻烦,非得搞什么家天下,继承人不过,我现在要提个民主共和,估计会被大臣们一人一口唾沫活活熏死。唉,你们这帮愚昧的古代人”
“大晚上的不睡觉,嘟囔什么呢?”四阿哥蹙起一双剑眉,长臂一揽把某位越说越精神的话唠公公搂到怀里,“赶紧闭上眼睛,爷明儿还得进宫呢”
天色亮的越来越早,京城已渐渐一片浓绿。
鄂伦岱的马车在清晨时停到了八爷府的后门,下人带着他,一路到了书房。
八阿哥一身白衣,站在书桌后作画,清清爽爽的样子,自带着几番历练后的扑鼻梅香。
青翠的竹节穿石而过,与展翅的雄鹰在旭日祥云下形成一片壮阔的景象。
“好,”眼见着八阿哥受了笔,印下印鉴,鄂伦岱站起身拍着手,叫了声好。
“兄长是几时来的?”八阿哥让人收了笔,瞪了一眼门口的下人,“这帮奴才是越来越怠懒了,兄长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
“诶,”鄂伦岱扬了扬手,“是我不让他们说话的,怕扰了贝勒爷作画的兴致。眼见着您越发能沉下心绪,冷静隐忍,微臣也甚是欣慰。”
“兄长谬赞了,”八阿哥苦涩一笑,“我几次让兄长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如今除了画画写字,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了。眼下,只求皇阿玛看在我闭门思过的份上,不要再为难诸位兄长。”
“贝勒爷这就见外了,”鄂伦岱与八阿哥双双坐下,“这储位之争历来是危险重重,咱们既然涉身其中,就早有准备。更何况,如今群臣保奏一事已算过去,咱们的损失也不算大,东山再起不过是须臾间的事儿,贝勒爷也不必有所介怀。当下,皇子分封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多谢兄长宽解,”八阿哥低头抿了抿唇,“如今,皇阿玛对我是颇为忌讳,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争夺爵位。三哥那儿,向皇阿玛交了古今图书集成的初稿,皇阿玛十分重视,此次定会大加提拔。至于四哥,依皇阿玛最近对其的倚重,怕也不会在三哥之下。”
“贝勒爷分析的正是,”鄂伦岱弯了弯嘴角,“虽说贝勒爷当下不宜争爵,但不代表咱们什么都不能做。九阿哥、十阿哥一向与贝勒爷交好,他二人的前途对贝勒爷也是大有助益的。至于十三爷、十四爷,咱们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
四爷府
乌喇那拉氏嘉仪跪在软榻前,福晋盖着毛毯,手里一本诗经读得颇为闲适。乌雅氏坐在一旁,变幻不定的神色很是惹人注意。
“你们也算求仁得仁,”福晋含了一枚果脯,“八贝勒后院只一个福晋,两个伺候的丫头都没个正经名分。嘉仪是贵妃赐入贝勒府,在宗人府记了名字,虽说还只是个格格,身份跟侧福晋也差不了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