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潺湖村的门口禾场。

一条红色的横幅挂在榕树上，绕着树冠小半圈，衬在枝桠上横幅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大字：潺湖村的年货大促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顾良燕可不能错过，可得到村里的门口禾场去逛一逛。

榕树底下原本是有一座破石磨的，这时却看不到石磨的全貌，磨台上叠了几个筲箕、米筛什么的，里面全是自制的腊肉、香肠、糖块、萝卜干、霉豆腐、米粉，米粿等等一些自制的农副产品。对了，下磨扇上有一处磕凹的缺角，对，不小的一处缺角！顾良燕心里很记得。

靠在树上的一张折叠小桌子溜在地上，顾良燕想，一定是树干子被牛靠着揩痒揩得太平滑的缘故，所以桌子脚站不稳，倒在了地上。

小时候，小伙伴们会在门口禾场玩捉迷藏，两只胳膊交叠扶在树上，两只眼睛依次扶在胳膊上，而灵敏的鼻子则和树干来一次亲密接触，甚至勾在树皮上的牛毛还会戳到鼻孔，那味道——像趴在一头牛身上——原滋原味的，正宗得很。

顾梦影正站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一团箕的米粿，有双喜字的，有梅花的，各种吉祥花样，都用筷子点上了红点点，很是喜庆的样子。团箕里的米粿摆好了又推倒，推倒又重新摆，仿佛不知道要怎么摆弄才好。

比团箕里的两只手更忙乱的是顾梦影在门口禾场的人堆里乱打转的眼睛，踮起脚尖，双手撑在团箕里，或是半屈着膝盖，斜歪着脸袋，从手上的团箕里望到门口禾场的那头，又从头门口禾场的那头又望到手上的团箕里，总也不能纵观全局，做到成竹在胸。

除了榕树下的一排桌子是自己村里摆，门口禾场的其他摊子则分给其他村子前来交流的农村淘宝经纪人，虽然都在别个村子的门口禾场参加过类似的促销会，是经验的，哪怕村里人也去别个门口禾场参加过这种促销会交流会不止一次。但到别个禾门口禾场看过人家屋里的猪跑，和自己牵头到村里的门口禾场杀一头猪来吃，毕竟是两回事，潺湖村做东道主办年货促销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顾梦影的心里很是不安，一大早起来一个心就砰砰砰的乱跳，像怀里揣着一面小鼓在不停的敲，哪怕从一家家屋里搬过来的桌凳都已经在门口禾场布置妥当了，那心里的那面鼓也没有停歇一下。

一担箩筐稳稳地放在榕树下，顾大勇卸下肩头的扁担，放在箩筐上，并且把箩筐上的索子收进箩筐里，省得人多脚杂地挂带到。又随手捡起倒在地上的折叠小桌子，却像捡起了一个烫手的山芋，重新靠在树干上不是，找个空地把小桌子展开也不是，只管拿在手里左右不是，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瞟着顾梦影手足无措的身影，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朝忙乱的身影走去。

顾大勇拿着小桌子不说话，仿佛小桌子上能有什么消息要交代给顾梦影，只是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察探着，拿不准她的神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还是风雨已经来过，只是表面装作风淡云轻，其实内心风起云涌，正在努力克制。顾大勇几度想进言又不敢，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颇费踌躇。

过了好一会儿，顾梦影才注意到身后向大榕树一样闲着没事站着的顾大勇。

“怎么了？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手里搬着一个桌子干什么！”

“没什么……有个事……小影你……”

顾大勇的脸上硬挤出一点干巴勉强的笑意，好像嘴里有些话在磕磕巴巴打转子，就是不能爽利清楚地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