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念不知道她何至于这样感伤，可是她要讲，她便听一听，这没什么要紧的，不管是做朋友还是敌人，知己知彼都不是坏事。

“然后呢？”

“龙息草在凡人眼里很珍贵，但是在海里，它无非就是一片有些奇异的草地而已。可对我而言，那是主人的心血，我不忍心看它荒芜。所以，我带着那棵种子去往人间，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办法让它生息繁衍。在人间辗转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她抬起眼，眸光中有些许温柔的神采：“遇见那个人以后，我一度不愿再回深海，我喜欢人间，从那个时候起一直都喜欢。”

唐念念望着她，目光有些哀悯，可仅仅是片刻，姹傩便笑了：“你不必可怜我，比起那些未曾拥有的人，我此一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她眯了眯眼睛，神色沉了沉：“你在幻境中看到了，福贵镇的人是多么善待我，在我心里，它们是朋友也是家人，我无比珍惜着。可是我也说过，人间也有战争，人寿有尽，到了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深海中。”

“是，这些我知道。”唐念念想起肖凯又是一阵心痛：“上次我来蜃楼的时候，你还认出了当年那个放过你的小和尚。”

姹傩发出一阵无声的笑：“是，他们没有杀我，人间却也不再容我。我只能回到深海，带着已经开始繁衍的龙息草种继续做我该做的事。虽然我迟了很久，却对主人不算食言。很可惜……”她如此说着，眼中的光彩无端冷寂下去，变为了落寞。

“很可惜海底终年都是战争，它们畏惧强者彼此厮杀，永无宁日！”姹傩眼中闪过凌厉的锋芒，有那么一会儿，又有点变幻成妖怪的状态了，可是，或许是这里时光宁静，夕阳照的人心里寂寞也温暖，她很快便平静了。

“是我一手建起了蜃楼。”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细细端详：“由我一人始，孤注一掷，成为了一个杀伐无由的女妖，他们畏惧我的强大，臣服于我，归顺于蜃楼。鬼差，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够在夜里睡个好觉。没有兵戈，只求一夕安稳而已。”

唐念念垂下眼眸：“我相信。”

姹傩闻言笑了，她很轻柔、很悲凉的笑出了声：“可是自打我踏上这条路，便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呢？我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只想要这个院子，想要一个家，想要那个很好很温和的人陪在我身边。可是注定不能了，不能以后，我还能做什么呢？后来，我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眼底的疲惫藏也藏不住：“我殚精竭虑的走到今天，扶持蜃楼屹立不倒，我睡不安稳，为的是我的臣民都能得以安稳我所有的苦心经营，皆是为了我的臣民。这个地方，我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能够回来，就好像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我就要回去，这是我的宿命。”

“是……外面的人还在等你，”唐念念发出一声由心底而来的叹息：“他们把你当做信仰。”

姹傩眨眨眼，面上有些哀伤，却也坚定：“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不复当年的强大，我已经没有力气，和敌人抗衡了。”唐念念犹自不信之际，姹傩绽开一抹笑影，笑容映着夕阳，无端有些苍凉：“我当然要和他们同生共死，时间已经足够久了，我已经为了自己的欲望违背了初衷，现在我不会连我最后的职责都辜负。”

“所以你当初没有拒绝我修建海神庙，你希望能有虔诚的人为你提供力量。”唐念念蹙了蹙眉，心下有些悲凉：“所以你总是前往归墟，大多时间都在沉睡。所以……你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你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回来这里了，对吗？”

“消亡对我来说是解脱。”姹傩抬起手，一棵翠玉般光滑的青草浮现在她手心：“你前来传讯，想必归已与你做了交易，姹傩不是言而无信之人，龙息草给你。你的朋友在海上等你，我带你离开归墟，你可回返人间，我则要将我的使命完成。”

“我的朋友？”唐念念诧异不已：“谁？”

“一对男女。”姹傩眯起眼睛：“在海神庙前几乎不分昼夜的虔诚叩拜。我都可以看见。”

唐念念眼眶一酸：“是小樱和林南？”

姹傩笑一笑，没有说话。

唐念念捧起手掌，将那株龙息草珍而重之的捧在手心，她双手合十默立了片刻，将它揣入了袖中。

“无论如何你会有人共同进退。”知道白小樱和林南在上面接应，唐念念已然无所畏惧，她对姹傩绽开笑容：“比如我。有人信仰你就不会消亡，哪怕只有一个人。”

姹傩微微扬起了眉：“鬼差，你大概还不明白。万物皆有时序，魇来替代我并不是坏事，我本就有意让它代我来做领主，假若他能保这片海域平安，那他就比我更适合。”

“可是这话不对。”唐念念啧了一声，说道：“它已经屠戮了这么多海底生灵，很显然他不会比你更合适。”

“我的力量已所剩无几，”姹傩抬眼望着这片日落，这方断壁残垣下、最后一次可以眼见的日暮：“如果可以选择，我真想死在这里。”

“或许还可以回来的。”唐念念轻叹了一声，望着如火的一轮红日：“我们走吧。”

一丝惊异从姹傩的眼中一闪而过：“我们？”

唐念念狡黠的一笑：“对，我们。我帮你，我与你一起拼死一搏，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