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军统?还是……”沈掌柜沉疑了一会儿,“就没看到证件?”
“来不及翻看了,你下面一喊话,我就知道他要上来,紧赶慢赶没有被他撞破,这还摔坏了脚,哎吆……又疼起来了。”
沈掌柜不管徒弟哀嚎,自顾自思忖:看阿六说的情形,显然不是一般座探,极可能是军统,也或者是英美的间谍?那就更值钱了,但是这几个人的样子,处处透着古怪,浑身都不对劲,完全不像那种扎到人堆里就看不见的匪谍,他们能够一路从重庆混到上海边上,也算是奇迹。
“我说阿六,脚疼也得挺着,今天夜里你还得去平湖一趟,找岩井太君,调小黄的侦缉队来。”
“为什么不就近去朱泾找保安队?近了好几十里地,再说,本乡治安巡查,缉拿匪盗,也归金山公署管。”
“你懂个屁,陈步青是什么不要脸的东西我还不知道?独揽功劳巴结日本人的事情做的还少?找他,我呸!”掌柜难免想起几件旧事,愤愤不平起来,“再说了,楼上那几个家伙怎么看都不简单,尤其那个牛高马大的,像个练家子,保安队那帮废物,枪都配不齐全,来了也未必治得住,所以就算日本人不来,也得小黄的侦缉队才镇得住。”
“是这样?”阿六张着嘴茫然道。
“你想,小黄是门里自己人,祖师爷面前立过誓,凡不照应同门,吃里扒外的,三枪六洞死无葬身地,自然比陈步青那伙鸟人亲近不少,坑不了咱们。”
“明白了师傅,我这就去。”
师徒两人一个瘸着左腿,一个瘸着右腿,一齐扶着墙走到店外,沈掌柜看着阿六头上了车,目送他痛苦蹬车的身影远去。然后回身看楼上,二楼那间屋子里,已经点了一盏油灯。
“凡捕获重庆匪谍,生擒500,死拿200,可都是光洋啊!”想到这些,沈掌柜不由得心花怒放。想当年他率领黄道会弟兄,在龙华外围奋勇点起篝火替日本飞机指示目标,被国军哨兵打伤了腿,随同作战的日本军官都感动的掉了泪没想到后来傅筱庵主持的上海特别政府却上下揩油,吞掉了大半抚恤,大洋转眼成了军票,他只能忍气吞声拖着残腿,返乡开了这么个客栈,从此后,他就暗下决心,此生只替日本人卖命,绝不便宜阴险的中国人。
楼上的黄鼠狼小队,刚吃完一条大鱼,此刻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林秀轩之前一直担心这个掌柜的看出了什么破绽,打发店里的小伙计去报信,因为很久没看到那个傻乎乎的小伙计了,但是刚才洗鱼的时候,看到小伙计提着一捆青菜进来,这才让他放下心来。他随口将这件心事一说,水手长也表示之前对敌伪势力的估计,有些严重了。
“我这半天的观察,这一带日伪的势力很薄弱,也没看到带枪的警察,所以比我们昨天预计的要安全。这个掌柜的固然很可疑,但是我们用的都是假名,明天一走了之,绝对不会有问题再说这里也没有电话,就算看出名堂,想找日本人来也不容易。”
见林处长认真地点头,水手长继续认真地分析下去,“我们登陆不过大半天,伪警察也好,保长也好,没看到一个带枪的。我看枫泾的情况也差不多,不会太凶险。”
“话虽如此,但是也不能大意。第二架无人机马上赶到,黄左良的那条线不跟了,晚上在头顶上值班,机上携带了中继通讯系统,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用对讲机与潜艇通话,就算我们周围有危险,也可以提前发出警报。”
“我记得枫泾的火车站旧址,明天就去看看。”水手长说道。
“刚才买鱼的时候,我还打听了水路,这里的活水河道都通黄浦江,可以进南市码头区,这样只要有一艘平地船,较重货物也可以直接运到杭州湾,比出吴淞口走长兴岛以东的海路隐蔽的多。”
“马强,你有什么看法?”水手长问道。
“枫泾那里还有什么特产?”马强犹在回味刚才的黄鱼,难免问起这样一个问题。
“当然是丁义兴的蹄胖和苹康福的黄酒了,你没听说过?”
“没吃过怎么知道?”
三人不由得抒怀一笑,深入敌境的紧张一天眼看过去了,终于迎来了一个稍微安逸的夜晚,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轻敌的想法:1941年的上海外围其实不过如此,守备松懈,通讯又不畅,敌伪要出动谈何容易?即使金山卫城头上挂着的抗日烈士的头颅,也恍如一件遥远的,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各种情报顺利地收集到手,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敌人又能奈我何?
最先有这种想法的,其实正是林秀轩,当然他自己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思想苗头有多危险,这也是他分明看到了门口插着的杏黄八卦旗,仍然走进这家客栈的原因虽然他也是三人中最机警的,但是骨子里,并没有把乡下的敌情看得太严重。在他看来,沈掌柜确实有几分难缠,但是偏要和他过过招,谅他机关算尽,在自己的经验和立体的监视系统面前,哪里会有半点胜算?
夜里7点,林秀轩从二楼窗户用夜视仪,偷偷观察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在不通电的时代,这个时辰农户们都已经熄灯睡觉了。他又仔细倾听起周围的狗叫,确认越来越远了,这才关上窗,吹了灯。
“明天是先打探水路呢?还是先找铁路?”他犹在想这个问题。不远处马强躺在床上,正烦躁地扇着扇子,屋子里实在太闷热了。
一架悄无声息的无人机在空中缓缓飞过,它围绕着“黄鼠狼”留宿的客栈,做半径5公里的环形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