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久达寺,灯火阑珊,济正亲自提着一盏孤灯,带路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硕果仅存的另外两位住持,和被赵无安点名带来的宏宁。
慈清愤愤道:“先是要我们去大雄宝殿,到了那又不见人影,只告诉我们去了药师殿,这赵无安葫芦里在卖弄什么药!”
济正正色道:“虽说赵无安一向行事乖张,但安广茂乃是清笛乡中有口皆碑的好人。有他作保,我倒愿意相信赵无安这一次。”
慈清哼了一声:“只怕不是缓兵之计,就是调虎离山。”
慈效慢吞吞跟在后头,疑惑了一下:“调虎离山?赵无安把我们调去药师殿,又有什么好处?”
听见几位师叔说着赵无安三个字,宏宁又吓得像是抖筛糠。
慈清瞥了一眼宏宁,不满道:“你胆子也忒小了。久达寺虽说是佛门清净地,也不喜欢无血气之人。”
济正长眉微颤,悠然道:“未必。但观慈效,平日静默不言,关键时刻却能一招制服赵无安,便是静中藏动,佛家智慧。”
慈效自谦道:“阿弥陀佛,方丈过奖。”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到了药师殿。
殿中灯火凛然,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背对众人坐在正中蒲团上的一位玄衣僧人外,整个殿里殿外,居然空无一人。
济正皱起眉头:“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料那玄衣僧人忽然出声了,而且是赵无安的声音:“宏宁师叔,那一天你见到慈玄师叔,是这个姿势吧?”
一听赵无安和自己搭话,宏宁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得不接话道:“是,是的。”
“那大约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清楚……”宏宁的声音颤颤巍巍,“我起来去上茅厕,也未曾细看水漏,大地是亥时前后吧……”
“亥时几刻?”
“记不清了,我真的记不清……”宏宁一个劲地想往后缩,声音越来越低,额头上不停地冒出冷汗。
然后他又被身后的慈清一把顶住,硬是往前推了半丈。
“那一晚,慈玄师叔守在药师殿,正殿大雄宝殿由济正师祖守着,西侧地藏殿则是慈清师叔,罪莲塔下的天王殿里,是慈恸师叔。”蒲团之上,那个穿着玄衣的僧人用赵无安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着。
“宏宁师叔,在慈玄师叔要求你带几位住持来时,你是如何行动的,还记得吗?”
宏宁疯狂地咽着唾沫,颤声答道:“记得。”
“说来听听。”
慈清又加大了手里的力道,逼着宏宁挺直身子。
宏宁哆嗦着说道:“药师殿离大雄宝殿最近,所以我先去找了济正师叔,然后去了地藏殿,又和慈清师叔一起绕去天王殿找了慈恸师叔。因为方丈住的地方和剩下两位不用守夜的住持离得太远,我就先去找了方丈,三位师叔去喊醒了慈洪和慈效住持。”
“在你离开这里,到回来之前,一共用了多久?”
宏宁低下头想了想,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快半个时辰吧。”
“寺里这么黑,你出来上茅房,都没拿盏灯吗?”赵无安问。
宏宁哆嗦道:“我是借着月光去的,回去时顺着药师殿走了一段,就被慈玄师叔叫住了……”
“撒谎!”赵无安忽然喊道。
宏宁吓得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涕泪俱下道:“赵师弟,赵无安,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宏宁的反应如此剧烈,令人意外。济正与慈清对视一眼,二人都不明所以。
“今日已是廿三,从昨日开始,残月便只在子时之后才会升起。你在亥时左右出门,怎可能看到月亮?休说是你上茅房之时,即便是几位住持俱到了药师殿,时辰都尚未有到子时。”
赵无安斩钉截铁道:“宏宁,说出真相来,我还敬你一声师叔。否则……”
咚地一声,宏宁趴在地上,对着殿内磕了个响头,急道:“我说,我说。慈玄师叔刚回久达寺那天,就找到我,让我在那天晚上去药师殿里头,他有东西要交代给我。我也算慈玄师叔的半个弟子,只道是他远赴蜀地,给我带来了什么妙法之物,就趁着半夜去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也是活着的,他让我找别的住持们来,我也没有撒谎,我对佛祖发誓我只知道这么多!”
幽凉夜色里,药师殿口忽然升腾起一阵酸臭。济正皱着眉低头一看,宏宁身下竟已漾出了一滩尿,浸湿缁衣。
济正无奈地摇了摇头,捂住口鼻。还好出家人向来食素,体臭倒不至于扑鼻难闻,只是在药师殿门口突然闹上这么一出,饶是他也难以接受。
“不止这么多。”殿内,赵无安的声音慵懒,却清晰可闻,掷地有声。
宏宁吓得面色惨白。
“慈玄应该还让另一个人陪你一起来,那天晚上,在原本该是你上茅房的时间,应该有三个人曾在这间药师殿里。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