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将圣枪刺入我之腹心的天使。
我被钉死在漆黑的礁石。
我爱上他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这疼痛感美妙无比。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几百年,几千年,没有于肉体之中感觉到过疼痛。事实上,我也完全未曾预料到自己还能体味如此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
此前的几百年我安分守己——换一种说法,按照那些年轻人的说法——懦弱,消极。
我将这种状态归咎于自然而然的心境变化,若遵循“人类”的生长规律以做比喻,是我已经过了挑衅天使、戏弄人类,永远精力无限的青少年时期,而进入了被生存哲学、存在价值所困惑的忧郁期。
我辗转在人间,不变成倾国倾城的妖姬,也不变成美髯华服的重臣,我只是在人间、在灵薄域、在蒙昧间来回游荡,就这样过去好几百年。
那将足尖踏在我的身上,挥动双翼的天使一看就尚年轻。
他的眼睛颜色很浅,翅膀也很单薄。但是尽管如此,尽管他是如此年轻、浅薄,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给我带来火灼般的疼痛。
只要是天使所铸就的武器,其圣洁便能予我伤口——
多么美妙的事!
从前年少时我凭借玩心(恶魔行事全部以此为动力),去拜访天空尽头的垂目之石。
它说我有石榴颜色的火瞳,必然能成为心想事成的魔王。
我知道它是信口雌黄,就像人类知道路边女巫的占卜是玩笑话一样,总是那样千篇一律的,没有人不能逢凶化吉、没有人不能成就瞩目。
我说若是依据自己的心愿,恐怕谈不上成为什么“魔王”。
他说他给我的祝福是“心想事成”,我认为这倒不坏,哪怕是胡言乱语也好。可惜祝福对于恶魔而言不及诅咒的作用更为可靠。
那之后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心想事成。
我的恶作剧大多依我所愿。驱使瘟疫之飞马是我所做过最痛快的一件事。那场大灾也让我那些致力于挑拨战争的兄弟姐妹停止了对我的嘲笑——从前他们总说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等到我玩腻了,放下缰绳从马背摔到大地上,我感到彻底的自由与一种极致愉悦后的空虚。
再之后,我开始了“隐居”时期。
同许多名震一时却最终不知所踪的魔王一样(虽说我算不上什么魔王),没入广袤的世界之中,消隐于沙尘。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从未远扬。
同伴们依据我的血脉,叫我“扮做小丑者克劳恩”。
现在,说回那位天使吧。
我想他也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名字。
“你要杀了我吗?”我问他。
他冷冷地看我,面无表情:“你知道我还无法做到。无耻之徒。”
“是啊,你太年轻了。”
“我在此于你惩戒。”他转动手里的枪,搅乱我胸腹中的五脏六腑。太痛了。太过美好了。
等他走了以后,我仍躺在那块黑色礁石上,就那样躺了好几个春秋,回味那种疼痛的滋味,以及那名天使高贵的容颜。
我想抓住他。
我可以,抓住他。
我往东走到深深的地底,找寻古老的地狱主人。
我问他借取漆黑的铁索。
“你要做什么用?”他问。
“我是真想要瞻仰一下您的宝库。又鉴于您一向慷慨大度,不会拒绝任何为了享乐与灾厄而来的孩子……”
“如果你是想要抓住一只小天使——”老者看向我,枯实般的眼睛里生长着荆棘。
我轻轻晃动身子,跺跺脚,羊蹄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倒挂的鲜红蝙蝠。
“我会说,你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最终他仍然将绳索借予我。
“抓住他,是要做什么?”
他问我。
然后我问自己。
我问自己,然后哼起歌来。我久违地感到身体中的血液涌动奔流。
只是要去做,“去做”的这一想法就令我幸福不已。
幸福?
是的,恶魔也会在意自己幸福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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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瑞·克奈恩几步跨上阶梯,右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这是周六上午九点半,他知道苜蓿不一定已经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