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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的学馆招收的学生不少但也紧紧是不少。多是本县的,近处的比较多,州府的人就比较少。别的县也有但这得是那种推荐的生源或是压根就不想走科举的那些学生。毕竟这考童生考秀才这得在各自的县考。不在县里混个脸熟连县里的县学的教谕你都瞧不上,那你往后还考不考了。因着有这么一层顾虑,所以来的人就有限的很。也有说蒙童可以在这边读呀。但如今这交通去个县城都如同出远门去个临县那就是及其遥远的地方,能供养孩子上私塾就不错了,谁把孩子送那么远去?开销不起呀。

如此学生就分为了三拨:本县的、外县的、州府的。

这是地域划分。

而地域划分完了,这又有贫富的划分。

比如本县的,其实多为贫寒人家出身的。这里一天保质保量的抄够多少页书可换一日三餐。餐饭简单,一碗杂粮粥一个菜窝窝,一碟小菜。吃不饱也饿不死。抄的多了,累计几页可以多换一样吃食。只要勤奋,在这里是饿不着的。

若是旬考成绩好还可得奖励。从一两银子,到一吊钱不等。进步的也可获得餐券,拿着餐券领你想吃的吃食。

一时间,好些人都知道,在这里读书,花销可能是最少的。

但相反,这有钱的,日子过的好的便又不一样了。专门有小厨房伺候着,第二天你要吃什么,前一天把餐单放在门口,有专人收起来,第二天单给你做。只要有钱,日子也可过的不差。

因此,分住处的时候,珅哥儿就尽量的叫避开了。尽量按照地域和家庭条件的差异给做了区分。

相比起本地的学生而言,外县或是州府的,家境就都挺好。

外县能被举荐过来,一定不是最有才的,有才的人那边怕人才被金家连累。所以,举荐来的一定是有点关系有钱家财的。而不奔着科举读书的,哪家是没钱人?

至于州府,情景相似。有些不是家境好,而是家族大,被族里送过来了,族里负责开销。所以,手头也不紧。

而这州府的学生里,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此人叫路六爻,这才多长时间,这些学生,进进出出,不管贫富,都叫这家伙一声六哥。

珅哥儿觉得很有意思,他比较留意这个人。

等父亲问起这些学生里有没有得用的,珅哥儿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他:“……他是胥吏出身。”他把这人的详细情况跟父亲说道,“……家中父母亡故,无亲眷。在府衙当过差……”

这边话没说话,李弩就插话:“原来是他!他也来了。”

珅哥儿就奇怪:“你认识他。”

李弩点头:“我不光认识……还跟他……有过一些交情。”

嗯?

四爷看李弩:“交情?”

“交情!”李弩一脸的肯定,“他也不是真无父母,只是他的父母在乡下,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守着百十亩地,日子能过活。他是家里的老六,因着他的叔叔一直没子嗣,才将他过继了出来。他二叔原本是银州县户房帮闲的书吏……”

银州虽是府,但首府所在的银州县也设有县衙。就跟城市里有市政府,也有区政府是一个道理。

四爷点头,叫他继续往下说,这些东西不用解释,都明白。

“他九岁就跟着他叔叔进出县衙……给当时的县太爷的公子当伴读……读了几年书,十三岁的时候,他二叔身子不好了,他就顶了他二叔的班……班房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他又没得经验,当时伴读的县太爷公子原本还有几分交情,人这一走,他也没的靠山。就在衙门里打杂,混那份钱。他叔他婶病了,他得到处踅摸钱。这街面上谁家要是出事了,都愿意花钱请他帮着了事……没两年,就把衙门里那一套给摸熟了。也是运道,那当年的县令又高升了,坐镇府衙,他从县衙去了府衙,在户房里当差……他叔叔婶子也去了得有两年多了,他一个人在府衙当差,还置办了产业……却不知道他为何好好的差事不干,跑出来念书了……”

哦?

还有这么一码事呀。

四爷就觉得有点意思了,这小子当真是精似鬼,滑如油。

为什么要来?这还不是那位府台大人这官做不了了,他身上贴着前任的标签,要是不把这层标签洗干净了,谁以后也不敢用你。

况且,别人怕金家连累,那是想着以后的前途。但对于胥吏来说,那是流水的大人,铁打的胥吏,这是祖祖辈辈都传下去的一个职业。他又不考虑出了银州之外的事,怕的什么?

因此上,果断的来了。

可光是奸和滑,却不一定当用。四爷就问李弩:“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一个乞儿,一个胥吏。

李弩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一起杀过!”

嗯?

珅哥儿都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李弩语气平淡,但双拳却握在了一起,这是很紧张的态度,就听他特别肯定的道:“我们一起杀过人。”

四爷拦住要说话的珅哥儿,“我不信你无缘无故会杀人!”

李弩这才松开了双手:“城西的老癞子欺负张寡妇……那张寡妇……男人死了,无儿无女……为人却和善。只要我讨要不到东西,就蹲在她家门口。不管啥吃的,总会给我扔一口。我知道,她也看不起我。但看不起我,也没看着我饿死,我得记着这情分。那老癞子不是个东西……欺负了张寡妇不说,还想叫张寡妇挂个暗帘子做皮肉生意给他赚钱……可巧了,我盯着老癞子的时候,路六爻也盯着呢……路六爻他二叔的病,根子上就是老癞子害的,那老癞子做贼偷到路家去了,结果被发现了,路二叔和路二婶撵出来,结果老癞子下手没轻重,把人给打晕了。打晕就打晕了吧……不给弄屋里去。大冷天的在院子里冻了一宿,落下病根了……”

这么算的话,这两孩子杀人的时候,也就是十二三岁。

李弩说起杀人的过程说的轻描淡写,“他把人骗到城外,然后灌倒……然后我背着人,往深山里去……我们一块,看着狼把老癞子分着吃了……”

四爷就不再问了,他看金逸:“抽个空档,将人请来我见见。”

金逸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路六爻在金家书馆,那也是如鱼得水。这些学生可比县衙府衙那些老吏好打交道多了。今儿午饭随着大溜吃的,昨儿抄的书,今儿换了饭。想另外吃,再拿钱买就是了,是真的很省钱。今儿吃完饭,接着昨天的往下抄呢,结果有人传话说,学馆外面有人找。

谁?

谁找自己找到这里来了。

他从里面出去,这传话的人才说:“六哥,是那个大爷。”

那个大爷,是大家都金家的义子金逸的称呼。都知道金家养着义子,学馆的先生身边收着的也是义子。但也都是常跟在先生身边,端茶倒水的人。可那个大爷却不一样!他们这些学生,不上游廊往上面去的,一边都在庄子口附近。一般出来活动,也都是这一片。凑在一起,也都说说这个帝师家如何如何。

那位帝师,至今大家都只是传言,从没见过。

学馆里上学的,也有金家的公子,但瞧着,也很稀松平常。并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那个学馆好似是金家的三少爷,为人颇有些叫人称道的地方。再其余,就不怎么能接触的到了。剩下的要么是族人亲戚,要么就是义子。金麒金霸这些年岁还小,像是路六爻这么大的,不怎么关注这些孩子,倒是这个进进出出,好像每天都有事在忙的金逸,大家关注的比较多。

好些人以前对金逸还都有些轻视,可时间一长就知道了,金家的仆从对他都不曾轻视,别人岂敢?

路六爻关注金逸,更关注金家的四房。因为……收了李奴儿这事,他不得不关注。

他笑着走出去,远远的就拱手:“原来是逸大爷……在下有理了。”

金逸还礼:“路兄客气。不知路兄这会子可有空档?”

没有也得有呀!人家这么客气。

却怎么也没想到,带自己见的是金家的四爷。

他二话不说,见面纳头就拜,执弟子礼。

这君子六艺,射和御都由四爷偶尔去客串一把老师。

四爷没叫起,就那么看着他:“听说你杀过人?”

路六爻心里咯噔一下,眼睛只能看见李奴儿的双脚。他的脚上踩着一双九成新的羊皮小靴,恍若富贵人家的公子。可这样的话怎么敢说出来呢?

他深切的体会到事不密的害处,头上隐隐的已经有了汗意。若是别人,他还能狡辩,还能将事情给圆回去,但此时,坐在眼前的这个人,他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以前,他只觉得那些大人们是顶顶叫人害怕的,此刻才的发现,这人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叫人只觉得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路六爻心里想的挺多,可那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就像是只略微沉吟了一瞬,就开口了一般:“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一下子就变的流利起来,“父母皆为他所害,此仇不共戴天,不杀不当为人子。”

四爷不置可否,叫他起来,上下打量了几眼。

然后叫看李弩:“既然是旧相识,那就出去叙叙旧吧。”

路六爻一愣,微微躬身致谢,然后跟着李弩从里面退出来。

从里面出来,谁也没有说话,一路慢慢的朝庄子外面走。

一出了大门,路六爻就似笑非笑的看李弩:“你倒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李弩嘴角一挑:“好赖我分清!什么话对谁能说对谁不能说,我自有分寸。”

路六爻眯眼,却不辩解,只道:“以你我的交情,给我露句话……这事……是福还是祸?”

“你的鼻子比谁都灵,是福是祸你自己端详。”李弩左右看看,问说:“你怎么也来了?你的差事丢了怪可惜的……等再回去的时候,那差事未必就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