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堂、蔺世贵带着省督军衙门考核组的人现场围观。
其实,对于运昌隆所出山西省名噪一时的逍遥春,作为周继堂这些人来说,也不希望逍遥春因为意外而落选。如果有可能,周继堂实则愿意给予运昌隆重头再来的机会,但规则冰冷无情,关乎评选公正,若是此番运昌隆强行蒸酒仍不成功,周继堂也只能道一声遗憾了。
周继堂是逍遥春毫无争议的拥趸。每隔三五日,总要独酌上小半斤酒。
柳长春和栓子师徒俩联袂上阵,指挥着酒工伙计上工操作,神色紧张焦虑。周继堂虽然是省府参议,但对山西酿酒之法有所了解,他在现场看着看着突然扭头冲蔺世贵低低讶然道:“蔺知事,我看这运昌隆的窖池酿法似乎跟其他酒坊略有不同,难道这就是逍遥春口味独特的缘故吗?”
蔺世贵也是一知半解,他挥挥手正要喊薛念祖过来给周继堂解释清楚,却被周继堂给拦住了:“过后再说,且看他们蒸酒是否成功。”
不能不说,周继堂的发现是对的。
传统意义上的山西酿酒虽然名为窖池发酵蒸馏法,实际上是地缸酿法。地缸是狭义上的窖池。
多数酒坊采用二次发酵法,即先将蒸透的原料加曲埋入地缸内发酵,然后取出蒸馏,蒸馏后的酒醅再加曲发酵,将两次蒸馏的酒配合后方为成品。
本县的小酒坊是这么做的,但大酒坊为了提高产量,就在窖房底下挖出大地缸,地缸之壁用陶泥烧硬抹平,所以也叫窖池。原广聚财杨家、宝増永周家等等,都是此类。但无论形状、大小、规格,都与四川或者贵州的窖池略有差异。
至于运昌隆的窖池,薛念祖是借鉴了祖传酿法并吸纳了四川窖池的特点,修建了独属于运昌隆的子母窖,子母窖间距1米,窖口与地面平,容积为1比10留有摊晾间隔区,子窖和母窖投料蒸煮、发酵、蒸馏取酒错时分开。当然,薛念祖设计的子母窖与四川酿酒子母窖也不完全相同,同样结合了山西本地地缸酿酒的特点。
这是周继堂看起来运昌隆的窖池与别家不同的缘故,也是逍遥春既有山西白酒招牌意义上的清香纯正,又兼具四川白酒的窖香浓郁和回味悠长的重要因素。因而一上市,逍遥春就因为“通而不同”的别致口感,畅销三晋大地。
炉火熊熊,映红了栓子焦躁不安的面庞。他黑黝黝的脸上冷汗直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蒸酒一盏茶的时间了,还没有半滴酒水溜出来,而窖池启封之后,也无香气散出,这种种的迹象表明,这窖酒已经算是彻底失败了。
薛念祖脸色深沉,昂首而立,心念电闪。
这窖酒的酿制,他亲自监制。选粮、蒸粮、下料、制曲、踩糟、配比、发酵……等一系列过程,都没有半点差池,比平时的酿酒更严格,按理说是万无一失的。但现在的结果却让人无法接受,这似乎只能说明酒坊出现了内鬼,在某道不为人知的环节上破坏了这窖酒的酿制。
但窖池完好无损,酿制过程中柳长春和栓子轮流看管,负责酿制的酒工都是酒坊的心腹之人,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啊。
薛念祖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场所有的酒工和伙计,包括柳长春和栓子在内,都不再抱任何希望。栓子抬起惶然无助的脸,望向神色平静的薛念祖,嘴角哆嗦着,虽然众人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基本都能猜得出来,栓子是在请示薛念祖,还要继续做无用功吗?
薛念祖断然挥了挥手:“不要停,继续蒸,加大火!”
薛念祖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既然事出反常,那么就不能再以常理来衡量,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放弃。
栓子叹息一声,转身命令伙计继续加大火量。
四五名伙计齐上阵,蒸酒的大炉灶内火势升腾,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燃烧爆响,柳长春稍稍犹豫了一下,从另外一名伙计手中接过一瓢火油,毅然撇了进去。轰的一声,火势再爆,窖房内渐渐升温,热得操作的伙计们汗流浃背。
站在不远处的周继堂也是觉得燥热,他抬手用面巾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摇摇头,向蔺世贵投过失望的一瞥。蔺世贵自觉面上也无光彩,悻悻地干笑两声。
周继堂叹息,转身行去。他的属下也相随而出。蔺世贵跺了跺脚,向薛念祖瞪了一眼,然后也转身走了。
运昌隆的伙计酒工心若死灰,绝望之极。
只要周继堂的考核组走出运昌隆酒坊,这就意味着逍遥春落选。虽然一次山西评酒大会的落选不至于对运昌隆的经营构成根本性的问题,但终归是要影响逍遥春的声誉和销量号称名冠山西,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情何以堪呐?
就在此时,密封闷热的窖房内突然升腾起一缕极细微的香气,在浑浊的热气和汗臭气息中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绽放,香气旋即扩大弥散。周继堂呆了呆,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面色狂喜,一个箭步转回去,却见那厢蒸酒的竹管内酒水淅淅沥沥流淌下来,而栓子等伙计酒工一时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流泪满面。
出酒了!终于出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