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在崔家的庄子上一住就是一年,这一年来,两人虽然既是宾主,又是挚友,见面的日子却并不是很多。崔宗臣只是每日嘱咐了下人切不可怠慢了方明,便径自去钻研救国之法,而方明对崔宗臣的做法也是毫不介怀,每日吃喝完足了,便到崔家的书阁中翻阅典籍,苦思冥想。
崔氏庄子上的一应事物都自有轨辙,只要按照既定的规矩办下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到了致士的第二年上,崔宗臣渐渐就把俗物全都丢开,全身心的投入到探求救国之法的道路上来。几个月后,因为劳神苦思,不知不觉间鬓角竟然也渐渐地白了。
一日,崔宗臣对着铜镜穿衣,忽然照见自己鬓边的白发,不由得感慨红颜易逝、年华不在,想到国家忧患,心中急火更胜,当即决定自己搬到西园的藏书阁中住下,每日叫人定时伺候饭食之外,再不见一个旁人,到后来,竟然连送饭的人都不叫进书阁中来,说是脚步声会扰了自己的思绪,只让人用吊桶将饭食、衣物、马桶等来回调换供给,自己则安心整日在书阁里冥思玄想。
那时候的崔世烈方才二十余岁年纪,对父亲崔宗臣的做法说糊涂也明白一些,说明白却不能全都了解,见崔宗臣对庄子上的人不问亲疏一概不见,对庄子上的事不问轻重一概不理,当然很是不解。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和忧虑,便亲去阁楼里求父亲下书阁。可他这一去,没料想竟然招致了崔宗臣“逆子”、“蠢材”的一通大骂。崔世烈被骂的狗血淋头,只好去找母亲来劝,盼望着母亲能够让父亲回心转意,没想到得来的结果仍是一样,母亲本是大家闺秀,被丈夫毫无理由的羞辱一番,一气之下竟然出家,没过多久便死在了清河城的尼姑庵里。
当然,在事情彻底变坏之前,崔世烈也是去西园找过父亲的挚友,与崔宗臣同样痴迷求索救国根本的方明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方明不但没有答应崔世烈向父亲求情的要求,还跟崔世烈长篇大论的讲了一番道理,让他明白他的父亲崔宗臣为何不下阁楼,埋首经籍的原因。崔世烈诉说父亲鬓发斑白如雪,本意是求方明帮忙劝说,不料想方明一听,变得又喜欢又焦急,喜欢的是崔宗臣痴学如此,早晚必能勘破治国大道,急的是挚友用工如此,竟然连阁楼都不下,那自己如何不能做到了呢?于是,竟也径自上了自己住着的东园的书阁,不再下来。
崔世烈见方明与父亲崔宗臣两人作为如出一辙,不但没能起到劝说之功,反倒连方明也似乎着了魔一般,住在书阁上不肯见人。难道真的是自己和母亲见识短浅?不能明白他们的苦心追逐的治世大道么?崔世烈想不明白何以至此,于是决定自己进京探查一番,看看父亲和方明这两位长辈回来的长安,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崔世烈离开清河赶赴长安之后,崔家庄园虽然外表上看还在运转依旧,可因为没了真正做主的主人,大的事业和动作便全都停了下来,庄子上的仆从出了照常做着每日的伙计之外,就是分头给西园书阁的崔宗臣和东园书阁的方明送饭、送水,照顾二人的一应饮食起居。不过,这些看起来繁琐的事情,实际上都是下人们通过一个阁楼上下来的吊桶完成的。仆人们开始的时候还不时窃窃私语谈论着西园莫名其妙的主人和东园同样莫名其妙的主人的朋友,到最后时日渐渐长了,仆从杂役也都厌倦了去说这些事情,东园西园的人就算互相见了,也大多只是相视一笑,互相摇着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