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称得上当时的“大政治家”,虽然欺骗公子卬取河西的手段称不上光明正大,但他的专业还是如何管理国家,统治民众,对于运用阴谋诡计于人之间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则稍逊一筹。而公子虔等正相反:对于如何富国强兵一窍不通,为了一己之私,什么口蜜腹剑、栽赃陷害、移花接木、无中生有、扇阴风、点鬼火、策划于密室等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秦孝公坚决支持商鞅变法的政治环境中,他们知道斗不过商鞅,便把希望寄托在憎恶商鞅的太子驷身上。由于商鞅的权势已仅次于秦孝公,新君继位也很难扳倒他,所以必须采取积蓄力量的策略。
公子虔等被削职为民只是不能参与朝政,作为“庶民”行动自由并不受限制,而且他也没有因为受刑便真羞得“八年不出”,只是行动不再张扬而已,他们可以通过“清晨锻炼”、“午间聚餐”、“夜半小酌”等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与朝野人士频频接触,投其所好,揭其隐痛,建立感情上的一致,慢慢渗透,再喻之以“利、害”威胁引诱,逐渐凝聚成一团越来越大的“反鞅”势力。
另一方面,商鞅的政策虽然能调动积极因素,但对于已踞居一定位置的官员们来说,是“苦”多于“乐”,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并争取更多,按新法,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劳动,而懒惰失误,则要受到无情的惩罚。“勤劳”是有尺度的,无论工商还是官员军人,达不到要求就不能获取,而稍不检点,惩罚就立即降临,所以,筋疲力尽后而受赏,并无感谢的心情而被惩罚则对他恨之入骨,结果必然是“亲之者寡,怨之者众”,在位越久,积怨越深。除了赵良、景监几个人,其余对他都是虚情假意。
商鞅之不得人心还在于“新法”的内在缺陷:它对富国强兵起到巨大作用,新兴地主阶级和平民也从中获得利益,对此他们当然热烈欢迎,但正如孔子所指出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利益不可能也不应该“平均分配”,得到最大最多的必然是少数,于是大多数人的心态便会形成不平衡,由怨生恨。一切动物,无论是否有理性,都存在一种“惰性”,在接近满足需要或遇到不易逾越的阻力时,自身的活动便趋向于“静止”,必需受到外力的推动或借助惯性才能驱使之通过这个“死点”。在现代的西方是以残酷的“生存竞争”来解决,而战国时的商鞅则是挥起“重赏”和“严惩”这两根大棒。可惜,“公平公正”只是相对的,“重赏”仍倾向于上层,“严刑”则多施于平民,所以,不仅他的政敌,在社会基层也广播下仇恨的种子。
“以法治国”可以富国强兵,却又会给商鞅带来足以淹没他的灾难,这不能不说是商鞅的悲哀,赵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劝谏商鞅急流勇退,但商鞅意识到了,却无力扭转这个趋势。公子虔等老政客,则充分利用了这个趋势,在商鞅身边织起一道道罗网,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平民百姓在某些人的鼓动下积极投入“反鞅运动”。
司马错也看到商鞅虽然位高权重,但仇敌太多,新君继位后,他的权势地位不一定稳固,不是可靠的后台,所以太子驷一亮明态度,便隐瞒了自己的“内线”身份,向新君效忠,并迅速执行新君的命令,带来御林军去捉拿商鞅。不过此时他仍处于犹豫之中,商鞅有如一座巨大的冰山,尽管不如泰山、华山那么稳固,但太大了,以人力能扳倒吗?他不能不脚踏两只船,无论哪一方占上风,自己在政治上都有双保险,所以在兵发商府的途中还在准备见到商鞅后的另一番解释。然而,当看到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都在叫喊捉拿商鞅的时候,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商鞅肯定完蛋!
其实不止司马错,还有许多曾经积极支持商鞅变法的人,在孝公病重时就看出商鞅大势已去,而开始向“反鞅方”或暗送秋波、或公开靠拢。所以商鞅早就众叛亲离,甚至连准备倚靠他夺取王位的右更将军也放弃欲望,没有听从他的号令。在这种形势下,就算司马错仍按他的计划行事,能否达到预期目的也是个未知数,可怜商鞅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
在几个卫士的掩护下,商鞅趁乱逃出咸阳城,为了隐蔽身份,扮成了小商贩,也没敢带随从,躲到天黑后,摸进城郊小镇,便找个客店想休息一夜,明朝再做打算。
店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待人非常热情,把商鞅迎进屋内,先倒碗热茶润口,又让店小二通知灶上做饭,然后收拾房间,抱出被褥,真使在惊恐中奔波了一天的商鞅有种回到家中的感觉,鼻子一酸,几乎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