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伸出手,攥住了匕首的把手。
直视着洛法里安轻蔑的青绿色瞳仁,他从地毯上拔出匕首,将锋利的刃尖指向面前那个傲慢的男人。
……至少,毫无防备地面对锋利的匕首,瘸子只希望对方稍稍表现出哪怕一丝忌惮。
……然而他没有。
他的双腿纹丝不动地立于迪昂的身前,仿佛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他的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哪怕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唯一在动的只有他那双淡青色的双眸贪婪、狂热地攫取着由风险带来的兴奋感,迪昂凝视着它们的时间愈久,就愈加地感觉到那种霸道的自负正在步步紧逼,侵掠、袭辱着自己最后的心理防线。
“无论权力,无论金钱,无论地位,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平等。挡在我凡人身躯与你手中匕首之间的,不过只有这几层亚麻和锦缎而已”
没有一位骑士走上前来,试图保卫他们的长官和领主。他们仍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样的场面,没有流露出半分担忧。
“事已至此,你还在等什么?”
洛法里安甚至更跨近一步,弯下腰,将那张傲慢的脸逼近他的刀刃。
颤栗着退却了的,反而是迪昂持着利刃的手。
大粒的冷汗接连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砸落在地毯上的“噼啪”声,恍若命运的钟点。
“你们生来注定要惧怕我们,就像羊生来注定要惧怕狼。”
“……不……那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在那不可一世的威压下,毫无疑问,迪昂深深地畏惧了。
他当然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血统上的劣等。
洛法里安会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为了刺激、诱使他亲口承认,自己会产生畏惧的真正的理由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的敌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远胜于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轻易地压制自己哪怕是迪昂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筹谋和心计,这位洛法里安侯爵都能轻易地将自己玩弄于鼓掌。
……这是一种……彷如凡人立于神前的无力感。
终于,迪昂失去了握住手中匕首的力气。
绝望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果然,比起肉体折磨的肤浅,精神上的凌虐才足够令人欢愉。”
洛法里安甚至背过身去,无视了迪昂仍有可能拿起匕首从后面突然发起攻击的事实。
迪昂没有那么做,他没敢那么做。即便洛法里安毫无防备地背对着自己,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被从所有角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的恐惧感和压迫感。
他无声地抽噎着,在内心深处咒骂着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并品尝着它们带来的巨大痛苦。
无能为力的泪水打湿了地毯。
“啊,不过……请原谅我撒了一个原则上的小谎。”
洛法里安侧过半身,撇了撇嘴,投来从容得令人胆寒的微笑。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取你的命。”
迪昂抬起头,没有回话,只是用满含着复杂心情的目光望向那位大人仇恨、折磨、疑惑、难以置信……以及,在绝望深渊中紧抓星星光点的可悲期望。
“想要活命,就用你的尊严来换吧。接下来的人生,你要匍匐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苟延残喘。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
“你的父亲,那位鬼匠人,曾经来找过我的父亲,你知道吗?”
洛法里安突然提起了一件迪昂从未听闻过的事情,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问题。
“他的双眼里闪烁着山火般热烈的固执尽管被逐出了伽尔撒,他却无比渴望能再度回到那里。为此,他跪在我的父亲面前请求他的帮助,承诺一定会制造出能够真正改变战场的强大武器,并且到了它面世的那个时候,它将只属于洛法里安家族,只属于黎明之星军团。鉴于鬼匠人的名气,我的父亲给予了他很多信任,各种各样的努力和斡旋也几近尾声。可以说,只要你父亲着手设计的那种武器一完工,他就可以带着洛法里安家族的支持,如愿重返伽尔撒。”
“……怎么……会……这样……”
“你父亲的结局,我们也都知道了。”洛法里安侯爵挑了挑眉,“……但如果你以为这件事情随着你父亲的死去就此作罢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既然我的父亲已经为你的父亲做了那么多,那些努力就必须有它的意义洛法里安家族的人绝对不会容忍无用的付出。你父亲死了,我父亲也死了,那并不要紧,他们在主的面前订立的约定将延续至你我之间。”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你工作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成为我的奴仆,直到死去。”
洛法里安傲慢地回答,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脚下。
“虽然我从来不喜欢你们这些劣等民,我并不会否认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具备一些鲜见的才能我不会拒绝任用你们中一些较为能干的家伙,更不会吝惜赠予他们的任何应得的赏赐。但是,你们必须时时谨记自己低贱卑微的身份,不遗余力地为帝国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能我绝不会容许你们拥有尊严,更不会容许对伽洛尼人的冒犯和反抗你们要唯我命是从,因为你们的余生都要在我面前跪伏,自甘沦为我的奴隶。只有这种程度的效忠,我才有可能勉为其难允许你活下去。”
“……你要……我做什么……”
“就像你一直以来寻求的那样,我允准你加入黎明之星军团,不如说,这对你这样的罪犯来说是一种无上的开恩。但你的旅途就到此为止了。你要从你父亲那里接过未竟的约定,作为一名军械师,偿还你父亲欠下的债务,为帝国、也为我鞠躬尽瘁、终生服务,那就是,我留给你的唯一未来。”
“……要我……做军械师?……开什么玩笑……”
迪昂紧咬着牙,尽管在洛法里安的紧逼之下,他仍藉由齿间“喀喀”的声响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重新踏上的道路。他在肮脏卑鄙的世界里抗争、奋斗至今,不就是为了避免重复那样的命运吗?
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没有未来的生命。
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接受?
那样的余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