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
天气已经暖和了有一阵子了,广袤的帝国土地上,青翠欲滴的草木纷纷抽芽出来,将山地和原野染上活跃的生命颜色一种粉红色的小花在粗大的树干脚下生长起来,点缀着这片河畔的林地橙黄色和紫红色的野蝶在林间飞舞,像画面中闪烁不定的颜料渍点。受到暖和又潮湿的气候的吸引,一群从东北方向飞来的青尾雀终于找到了这片树林,并就在那里陆续落下脚来。
不过它们并不是这片林地里唯一来自别处的访客。
它们停留在枝杈上,不约而同地将机警的目光投向了树冠之下那一袭孤独失意的白色身影。
“……啊……到了。”
当终于能透过树林看见那条由西北方向流来的美丽河流,提着长剑的弥斯轻轻地叹了口气。
失去了马匹,失去了归宿,失去了身份,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尊严。套着一身洁白的巡礼长袍,独自一人行走在树林里的弥斯终于找到了些许安慰。至少他找到了去往费兰多卡萨的路,尽管,之后如何他完全不得而知。
希塞尔河,它正是源流自伽尔撒山脉的峰巅,不仅是皇都伽尔撒和圣都费兰多卡萨的母亲河,同时也是费兰铎教的圣河。对于此时此刻的弥斯来说,它还是自己朝圣之旅的指引只要自己顺着河道向这段支流的上游进发,最终必定能抵达圣城的城下。
不过,现如今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考虑。
“咕噜噜噜噜”
他的肚皮发出响亮的抗议声,尽管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对于自己的饥饿、连同自己饥饿的原因,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地吃点东西了。
除了在梅茜亚斯买食材剩下的钱,泽文老师……如今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了的泽文大人没有留给他半枚利亚。
而那些钱的绝大部分用在了这身简陋的白色巡礼袍上。
剩下的……自他踏上这艰难旅途起的这些日子里,早已经下了他的肚子,否则他也没可能撑到这个时候。
一路跋涉,他发觉自己的眼前已经开始冒出星星了。
对于首次踏上去往费兰多卡萨朝圣之路的费兰铎教信徒,素白的巡礼长袍都是朝圣仪式不可或缺的一环尤其是对于那些自认罪孽深重,希望在圣裁三角之前得到救赎或是指引的人来说,它又包含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在前往圣地所走过的路途间,沾染在巡礼长袍上的尘土正代表着凡人在世间所涉足的罪行。
白色的衣袍蒙上越多的尘垢,那便意味着朝圣者的罪行愈加深重。
将这一切以原原本本的状态呈献于圣裁三角之前,以由主之眼明鉴,这便是费兰铎教徒一生仅有一次机会的,名为“朝圣”的大仪式。
传说,一生中只有这一次,只要徒步完成这一段赎罪之旅,怀着虔心忏悔的意愿跪倒在那象征着万军之主的圣三角座前,无论多么深重的罪行都有可能被原谅。
无论什么罪行。
即便……是亲自放任灾厄逃出束缚,并也许造成了未来不知道几百几千甚至更多无辜的人蒙受死亡的自己。
尽管,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获得救赎的资格。
弥斯手上的那柄双手长剑并不是他的佩剑,他自己的手半剑正悬在他的腰间,那是他身上仅剩不多的物品了。那是阿基拉剑,风暴骑士团的“荣耀”之剑,尽管他已经从此与那种东西无缘了。
纵然他始终随身带着这把剑,但自己已经扔掉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他的阿基拉试炼已经沦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失败,一个完完全全的耻辱。
不要说英雄,不要说圣骑士,自己连骑士都没能成为。
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回到那座他度过了六年时光的石堡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早已明白这一切远不止是一个噩梦。
至少……泽文大人还没有将这把剑从他手里夺走。
虽然它已经什么意义都不再拥有了,这也是风暴崖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虽然将这把做工精细的剑卖出去肯定也能赚上一笔不少的钱,肯定足以支撑自己抵达费兰多卡萨,但弥斯说什么都不想把它就这么舍弃掉。
想到这里,他不禁咬紧了牙关,露出痛苦的神情。
……如果……我还能……就这样将它带往费兰多卡萨……
……也许……
……主能不能……
……再……
他的表情很快舒缓了下来,弥斯的嘴角露出苦笑。
“……我还在想什么呢……都结束了。”
弥斯走到河边,轻轻地卷起长袍的下摆以防止它被溅起的流水沾湿,紧接着半蹲下去,用双手捧起一掬清澈的河水,送到自己唇边。冰凉的河水刺激着他左臂上依然残留着的灼伤痕迹,让他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没有理由担心圣河的水质,即便这里位于伽尔撒和费兰多卡萨的下游。那批最早信奉费兰铎教的人民始终对这条养育着他们的神圣之河保持着敬畏,更不用提及教廷颁布的诸多关于希塞尔河流域生活的严格法令了。
然而,河水似乎没能缓解他的饥饿。
“唔呃……要不行了……”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他紧皱的肚皮反而更加难受了。
看着水底悠然游动着的那些指甲盖大小的小鱼,他甚至都要流出口水了。
正在这时候,面前迅速飘过的一个白色异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似乎……是一顶白色的小圆帽……就像是教堂的牧师会戴的那种,顺着湍急的河流从他面前游过,随着泡沫一般溅起的白浪一起挂在了河流中间的石头上。
像是合理的推测过一般,他的目光相当自然地向河流的上游方向游移过去。
果然,树林的荫庇下出现了两个焦急的人影,正提着白色长袍的下摆往下游小跑而来,其中一人的头上戴着与他刚才看见的完全相同的小圆帽对弥斯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难猜到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拉上了巡礼袍的连帽,将长袍撩起过肩,并将多余的部分在自己的身后打结固定,随后缓缓地探下水去。尽管他做了这样的准备,当他涉水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河水很深,实际上无法够到河底加之不断溅起的水花,他的巡礼袍要保持干净齐整是没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既然已经下了水,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顶着河水的流势,勉强保持着上半身露出水面,他还是缓缓地游向了那块凸起的石头,取回了那位圣职者的帽子。
上岸的时候,两位同样身着巡礼袍的圣职者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歉意。
“……真的很抱歉,劳烦同为朝圣者的您做这种事情,弄脏您的巡礼袍……都怪我太马虎了!实在很抱歉!!”
那位丢了帽子的年轻圣职者没有马上接过帽子,只是深深地低下头,鞠了一个夸张的躬。
“为您添麻烦了。”另外一位稍年长一些的圣职者也向他致以谢意。
“没关系的,反正……”弥斯挠了挠头,一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的背上也不差这点罪过啦,阁下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会……您也是朝圣者吧?”
“嗯,没错……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