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种狡猾的玩意儿。
它并不像是人们一度以为的那样,平缓笔直地沿着历史的沟渠去往既定的未来,而是在主为了解决人类的贪婪而为未来蒙上的一层晦暗浓雾中,蜿蜒曲折地穿行。
当你面临着重要任务的死亡期限,而即便你每一天都在尽全部的努力想办法准备,却总是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进步,时间在这时候总是流去得飞快。
而当最后的时限已经迫在眉睫,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做出任何有意义的补救,只是在徒然等着临刑之日的时候,时间却总是又太慢了。
而这个宗曜日的晚上,艾思正同时陷在两种情况之间,以致于他也分不清时间究竟是快还是慢。
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的摔跤场旁边,艾思瘦如干柴的脖子紧绷着,筋肉暴突,拼命地支持着自己的上半身他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双腿坚实地踩在坚硬的地面上他颤抖着,奋力用自己的腰将自己的髋部支起、抬高,承受着自己的体重对颈部施加的痛苦压力
时间在这种时候则黏稠得像久置在罐子里的蜜糖。
“加油,再坚持一会儿,艾思!”
“我还没问题”
显然,他的身体并不同意他本人表达出来的观点,这一点从他愈加战栗的肌肉便可见一斑。
“三!二!一!停!”
艾思的身子几乎是马上瘫软下去,躺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猛然放松的感觉并没有特别好,艾思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脖子和后腰了。
“颈桥今天就做到这里好了,时间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吧,加布,我知道你明天还有训练。”借助手臂的力量,筋疲力尽的艾思才得以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嗯我还想再练一会儿。”
“一个人?”
“放心吧,我不会伤着我自己的。”
听见这句话的加布刚想要说什么,但又止住了,只是仍然不太放心地看着艾思。
“我不会再伤着自己的”艾思只好这么改口道。
见加布还是没有抛下自己的意思,艾思不得不站起来推着他走:“你快走吧,加布,就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那好吧,晚安。”加布终于点了点头。
“晚安。”
艾思回到教堂的时候,教堂的钟声正好响过一声。
艾思搀着墙,有气无力地用肩膀抵开半掩的房门,马上瘫坐到地上,只为了解开靴子上的系带他的大腿肌肉酸痛难忍,以致于他一试图蹲下便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
在场地里摸爬滚打了一整天,艾思身上的衣衫已经沾满了泥沙。尽管已经累得几乎无力支持自己的身体,他还是没有弄脏地毯的打算。他吃力地站起来,随手将脱下来的上衣挂在门边的
不巧的是,正当他的裤子正脱到一半的时候,屋里的灯盏却突然被点亮了。原本一片漆黑的室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惊喜!生日快呃,你在干什么”
“啊!!!”毫无准备的艾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又坐回了地上,相当狼狈地扯着裤子放声尖叫起来,“看在主的份上,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庆祝你的生日。”弥斯摊了摊手回答,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加布立刻背过身去,高抬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艾思!我们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给我把头转回去!”艾思气急败坏地对自己的哥哥怒斥道。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弥斯耸了耸肩,完全不以为然,“我当初还给你洗过澡呢。”
“真是的!”艾思只得一边埋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重新套上自己那身已经又脏又臭了的衣服,“我只想知道,你这家伙为什么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啊!”
但艾思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一身新衣服就已经抛到了他的面前随后,弥斯也转过身,双手抵在墙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唯独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快穿。”
“可以了我已经换好了”
艾思低下头,这身衣服对他娇小的身子来说显然过于宽松了但衣服的面料却十分轻薄,针脚也很精致,摸上去很舒服虽然不是平时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但穿着它睡觉的话,一定能做美梦的吧。
在那个时候,睡衣是专为贵族准备的东西。对于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来说,要想拥有一件所谓的“睡衣”几乎是奢侈到极致了在家境并不算富裕的人眼里,只能在家里穿的衣服未免太过浪费了更何况通常睡衣用的布料都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你这是谁的衣服?”
“我在穆尼安德特噢不,我托祖尔萨宁大人为我在穆尼安德特用二十四枚银利亚买的,不错吧?”弥斯颇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按捺住内心不断涌起的兴奋,要对这个已经习惯了和他互相争吵的哥哥正正经经地道出感激的话语,对艾思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还还不错,不过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弥斯朝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艾思,这些钱都是在那次泽文大人和丹希大人比武的时候,从狂热的围观士兵那里捡来的毕竟,这些银镚儿可不只是能砸疼人而已。
随后,加布也走到了艾思的跟前,捧起他的一只手,将什么物件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像活的一般,那物件始终“咯嚓咯嚓”地,循着某种节奏发出优美动人的轻响。
“希望你会喜欢我的一点心意,艾思。”加布善意地微笑着,握紧他的手说。
他这才放开了手那是一个雕刻精美的银质怀表,已经上好了发条。
艾思激动得连手都颤抖起来了。
“怀表!这是真的吗?!这这真的太棒了!!”
弥斯反倒纳闷儿起来,“为什么你对我送的礼物就没有这么高兴啊”
“这可是怀表哎!怀表!”
“怀表又怎么了”
“怀表就是时间啊!时间!这可是能让人无论随时随地都能掌握时间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寻常人家也是用不起钟表这种精密的机械的。
“所以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弥斯耸了耸肩,“无论哪里的教堂都会有钟楼的吧”
“你不会明白的。”
弥斯的腮帮子立刻不满地鼓了起来。
“你送的礼物当然也很棒,我当然也很喜欢的。”艾思只好这样安抚自己的哥哥。
“无论如何,你能高兴就好了”弥斯稍稍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他从桌上拿过用带嫩芽的松树枝做的头环,抬手戴在艾思的头上这是北地庆祝生日的一种习俗,松芽便代表着成长。
“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到瓦柯西亚的松枝呢不过生日快乐,艾桑铎,我亲爱的弟弟!”
恰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艾思进来的时候虽然顺手带上了门,但并没有关紧,只是半掩着,依稀透出走廊上辉映的烛光。
“一定是被你们吵醒了的哪位阁下虽然很感谢你们,但是还是不要在半夜给正在休息的阁下们带来困扰吧”艾思说着,正准备去开门但弥斯抢先了一步。
“来得正好!”
艾思搞不明白,这家伙声音中那种莫名的兴奋是从何而来的。
“别光着脚踩到地毯外面!!”
但弥斯无视了艾思的抱怨,急不可耐地冲到门前将其拉开。
老麦登埃桑,负责几乎所有内部事务的风暴崖总管大人,亲自端着餐盘伫立在门外,布满皱纹的嘴角轻轻上挑。
“我没有来晚吧?”
“太感谢了,老麦登!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顿夜宵可是破例的,”沉不住气的弥斯正伸手要接过盘子,但老麦登却把盘子举得更高了,“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给风暴崖里的任何人开过小灶。所以今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明白了?”
“放心,我可是很擅长保守秘密的!!”
老麦登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噢?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