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黯淡,星光倒是璀璨。
当年曾付之一炬的冷宫,早已重建起来了。
星月之下,高高的围墙都与印象中一样,圈住了一整个世界。那墙里,想来也与原来一般,冷清阴森。
可是,物是人非了呀。
她还记得,在那里面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备受煎熬的。
她是亲手将凉音埋下去的,怎么就……怎么就活了呢?
她分明,都想将一切忘了的,怎么还是想起来了呢?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地过完下半生罢了,天偏偏还是不肯从人愿。
老天爷,难道是我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没有弥补完那些遗憾与错事之前,便不得安生么?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安生了吧。
“对啊,不要安生了吧。”楚兰舟坐在冷宫的墙下,在昏昏暗暗的墙角里,自言自语地叹道,“像我这般数典忘祖的人,如何有资格过什么平凡安静的下半生?有什么资格……”
她就这么呢喃念着,在墙下坐了许久,许久。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句,“有什么资格。”
春寒料峭,夜风呼啸。
她便坐在那墙下,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风好大,随着风,雪花簌簌飘落。
楚兰舟身上渐渐麻了,僵了。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急急的脚步声踩着雪飞速奔来。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好温暖。
可熟悉的味道,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想都不想便挥开了斗篷,更用尽全力推开了抱住她的人。
“别碰我!”
司徒耀愣了愣,毫不犹豫捡起斗篷,赶紧要给她披上。
“我说了别碰我!”楚兰舟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的这一句,浑身都在发抖。
“司徒耀,曾经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若是我的人生能够重来,我一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你!”
“跟我回去!只要你跟我回去,你什么时候想杀了我都可以。”司徒耀心疼不已。
眼看着她赤着脚、衣裳单薄蜷缩在墙角的模样,他便已经红了眼眶。只要她肯跟他回去,哪怕是她肯披上这斗篷,他这条命赔他又如何。
他竟然说,只要跟他回去,什么时候杀了他都可以。
楚兰舟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她笑的,却不是司徒耀,笑的是她自己啊。
她原以为,遇上他,不指望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只求他们能风雨同舟。可曾想,她命中的许多风雨都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她不会废了一身武功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没了孩子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变得一无所有。
原先,她还有她的骄傲。可如今,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了。
往过不堪回首。
她只要一想起,她在那宜欢殿里曾经历过的一切,再想起,她又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入住了那雁回宫,事到如今了,她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动摇。
她真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她,没办法面对的,是她自己啊。
明明曾经那么痛过,好不容易才忘了他,一转头,却又上了贼船。不受控制地,又入了这个男人的彀中。楚兰舟,姜雁容,你难道没有尊严么!你难道不会痛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再跌倒,伤疤都没好便忘了疼!
为什么,为什么!
你活的,连最后一丝丝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楚兰舟的笑渐渐停下来,但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好啊,那我杀了你……”
“杀了你,便扯平了。……”
杀了你,前尘过往,也许就能一笔勾销了。
杀了他,她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头再来了吧。
可是,她……她要如何下手。
楚兰舟看着自己的手,又愣住了。
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她明明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可为何……想到要杀了他,心中竟然还疼了一下。
楚兰舟,你当真连最后一点点的尊严都丢掉了。……
眼看着楚兰舟陷入迷茫,惊慌,司徒耀焦急的说道,“我在这里,我的命就在你手上,什么时候你想取都行。楚楚,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他说着话,再度将斗篷披到了姜雁容的身上。
“回去……”楚兰舟愣住了,“我能回哪儿去啊。我哪儿也回不去了。司徒耀,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你懂不懂!”
她再也不是那个年少无知开心快乐的姜雁容,也不是那个一心想与心爱之人一起奋斗,执手看山河的楚兰舟,更不是那个前尘尽忘,还想着替姜家满门沉冤昭雪之后,便与他一起相伴到老的那个姜雁容。
她明明谁都是,可偏偏她又谁都不是。
她做不回那个纯粹的楚兰舟,也做不回那个贪心的姜雁容了。
“我回不去了。……”
“司徒耀,我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