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7日
魔都
超级秃头人触碰到老王内在的黑暗,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一连串镜头的闪回,比方说他在绿野插科打诨的潇洒瞬间,在绿野寻找隐藏门的灵机一动,在搅拌机里用头接住刀片的英勇无畏……
“剧情改变度1798,主要剧情人物存活,奖励:5000点数和级支线剧情。”
超级秃头人回想了一下,叠印在眼前的字幕就自动弹出了下一条提示。唉,等下,这个不用解释的吗?
“击杀神子加拉鲁贝姆,奖励:2500点数,冒烤鸭300克。”
喂!作者!这数据体系已经开始崩溃了吧!
“解开画中世界的谜团,奖励:1000点数,开启宝箱的钥匙。”
“协助放逐神,与队友分享50000点数的奖励。”
“完成一个冷笑话,奖励:1750点数。”
“完成一个冷笑话,奖励:1750点数。”
“完成一个冷笑话,奖励:1750点数。”
“完成一个冷笑话,奖励:1750点数。”
“完成一个冷笑话,奖励:1750点数。”
超级秃头人还以为刷分是如此地容易,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果把将冷笑话变得如此功利会不会彻底透支他讲俏皮话的乐趣,会不会把人生变成平坦的灰色荒原,没有任何一处可以抽离出来当作避难的巢穴。
“重要剧情人物死亡,扣除5000点数。”
“重要剧情人物被放逐,扣除2500点数。”
“重要剧情人物被放逐,扣除2500点数。”
“损坏陷阱,按照重置费用计价,扣除570000点数”一张发票的虚影也在超级秃头人的眼前一晃而过。
“超级秃头人的心魔为人身伤害发起诉讼……”系统像是在找借口一样卡了一下,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暂时冻结超级秃头人名下的点数。”
“超级秃头人的级英雄执照被暂停,在诉讼结束前,超级秃头人被强制行政休假。”
眼见系统越跑越偏,出现了许多不在大纲里的内容,超级秃头人不得不强行暂停正在变成普通无限流故事的剧情:“医生,这级支线剧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医生闻言也发现有点不对,他拍拍超级秃头人的胳膊肘,异常含糊地发出了点声音:“呜呜噜日哇唔嗯。”意思是你摸错位置了。
超级秃头人在老王的腔子里搅了搅,老王控制不住嘤咛了一声,解释说:“呕呕呵略略。”意思是你往右一点。
超级秃头人的手指从一大堆试图纠缠他、噬咬他、和他击掌的灵魂中滑过,尽可能地控制了力气,免得把老王撕成两半。黯淡无光的灰白色魂火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老王的七魄从他身后飘飞出来,在他的头顶排成一道弧,做好了接收异种魂魄的准备。
超级秃头人也将自己的魄一个一个摆出来,他自己都说不准自己有什么,就像个打从学期一开始就没收拾过书包的中学生一样,上一回他检查自己还在一百多年前,现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又长出来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可能是流行文化造成的影响。超级秃头人把自己认得的东西排成一个1616的矩阵,鼓捣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什么是什么。
超级秃头人抽出右手,从老王大张的嘴里掏出了一大团翻涌着的浓稠黑暗,左手有些别扭地试图在鼻孔里抓住什么。用非惯用手抓住一根刺得鼻子痒痒的扭曲纠结的鼻毛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是一条没有实体,拼命藏在里面不想被揪出来的触手。
超级秃头人抠了两下,松开手狠狠地给了自己左脸一巴掌,终于把那东西震了出来。触手在空中扭动了一下,还想钻回去,却被超级秃头人凌空抓住,塞进了右手中从老王体内引出的黑暗里。触手后连着一大坨柔软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只裸露的大脑,超级秃头人看都没看,就把它一起塞进了老王嘴里……
超级秃头人松了手,让老王自己掰着额头上羚羊似的骨质角合上嘴,收回他的魂魄。老王收回朝两边支出去的角,又恢复到一个平淡无奇的,头发从脑袋两侧向光秃秃的头顶中间支援过来中年人形象,绷着脸揉了揉嘴角。
老王这会儿实在顾不得高级魔鬼们恪守的礼仪,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坛子,随手除去泥封,给自己倒了一杯。
只见这名高级魔鬼抿着嘴,从抽屉里找了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鱿鱼干,撕开一包,急急忙忙抽了一条咀嚼着,又灌了口酒,像是想把嘴里的味道冲下去。
“怎么说?”超级秃头人也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来,敲敲桌面。
老王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一个圣徒、先知之类的东西,一生谨遵神谕,不越雷池一步……在它的全部记忆里,没有一刻怀疑过神的存在。你捡着宝了。”
超级秃头人才不关心这个:“能值多少钱?”
“一文钱都不值。”老王吸了下鼻子:“没人……没有魔鬼敢用这东西,别这样看我,友商也不会为这玩意出钱的。”
超级秃头人抓过桌面上的小坛子,自己灌了一口,是花雕:“花雕不是这么喝的……啧,不值钱你还给我东西?”
老王解释说:“我们也是拿去做研究的,而且未必能有什么收益,纯粹是防御性质的研究……所以我们也没法给它估值,只能给你一点补偿。”
“那我就可以走了?”超级秃头人问老王。
老王叹了口气:“你走嘛。”
超级秃头人起身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点什么:“肖立荣那个小丫头有钱分吗?”
老王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问,神色很淡定:“多少有一点。”
有一点就行。魔鬼们稀奇古怪的物质需求本质上都只是对人世中一段已经逝去的时光的留恋,或者说本质上都是体验,是可以量化可以模拟的输入数据。超级秃头人也放下心,肖立荣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饿死,最多只会在一段时间里像其他死魂灵一样体验到极度的无聊罢了。
超级秃头人走出了出入境检疫负责人王家树的办公室,走进了一条之前从未见过的走廊里,一扇近三米厚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拢,将暂时充作容器的高级魔鬼封闭在房间里。超级秃头人走过一道道由符咒构成的拱门,第二道隔离闸门在他身后落下,锁头和门闩吭哧吭哧地落位、锁死。超级秃头人毕竟还是个活物,一个外人,他本来也不应该跟着办公室一起下去,下面奉行的是另一套更严酷的规则。
在门后,那间装潢得相当精致的办公室像一只巨大的钢铁胶囊一样,继续咬着竖井两侧的齿轮轨道隆隆下沉。在他们俩的仪式进行的同时,整间房间就已经从那座造型过于复杂的正殿中部降下来,顺着中央主垂直沟离开了那个富有象征性意义的地方。
老王会随着隔离室一路下降到第二新阴间所在的深度,和其他同样危险的灵魂一起,被收藏在阎王曾经使用过的巨大几案上。如果老王能从他的囚室里望出去,他大概还能看到阎王的巨大尸骸,就坐在被遗弃的旧地府中最宏伟的大殿里,依旧是无比的威严。
超级秃头人在那两只小魔鬼的指引下走出了地宫,发现自己出来的地方就在原来的外滩边上,不,也不能说是原来……总之和超级秃头人的期待完全不符。超级秃头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只能望着那一串蠕动着的建筑泡泡发愣,江面上漂浮着许多怪模怪样的东西,超级秃头人选择先不去关注它们,以免把自己给看吐了。
“这就是正在发育中的城市。”肖小姐抱着猴子,站在离超级秃头人两米开外的地方,用一种素不相识的游客之间尝试交流的口气说道。
超级秃头人正要转过身,肖小姐却很自然地又踱开两步:“这里是各种概念争夺的前线,你可以把那些还没成型的泡泡当作正在被肿瘤吞噬的肿瘤,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变成建筑,可能永远都像这样形成一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看上去差不多有点像外滩的天际线。”
她指着正顺着人行道前行的人龙:“看看那些旅客,他们和现实中这里的建筑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他们就是喜欢来这里。”
每当有人走进建筑中去时,死魂灵周围的墙面有那么一瞬间会展现出一小块特定的材质和纹理,他们不是很确定那扇门有多高,是什么样式的,也不太确定墙面看上去应该是什么样子,诸多的不确定叠加起来,让建筑看上去就像是许多毛茸茸的混凝土肉瘤堆叠出来的一样。
“我死了以后,也会像这样?”超级秃头人问,不过肖小姐还没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小时之后,酒过三巡,李老道满面红光地用酒水在桌面上给超级秃头人比划:“你,比方说诞生在这里……”他张开手臂,差点碰倒了一只玻璃杯,最终决定还是不要画到那么远去:“比方说你死在这里。”
李老道的老婆隔着女儿拽了拽老道的衣服,像是要提醒他说话注意点。李老道扭过头不知所以地望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之前的话题:“比方说你死在这里。”
超级秃头人点点头:“嗯。比方说我死在这里。”
李老道抹掉代表死期的那根线,手指沾着残酒划的道道本来干得就快,其实抹不抹都无所谓了:“不对,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