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庆与东方鹤携手回到巴黎的时候,他们已经是难舍难分的一对了。他们在巴黎又待了几天,重访了一些着名作家和名人的旧居,度过了充实而有意义的时光。东方鹤带何庆见了苏菲一家,因为她已经把他们当作在法国的家人了。东方鹤相信,那时候如果没有苏菲的友情,她是很难度过那段“艰难岁月”的。
二年级的时候,东方鹤通过校友会结识了一个华人。那家妻子爱好文学,读过东方鹤的诗歌,表示很喜欢她。东方鹤没有想到在巴黎还有她的读者,因此他们熟识起来,有过几次吃饭和交流。东方鹤管那家主妇叫月玲。她是全职太太,儿子才两岁多,很漂亮。
“这是我的第二段婚姻。”月玲对东方鹤有一种一见如故的好感,因此她那些曲曲折折的过往也不怕和她交心。
东方鹤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月玲确认了一下熟睡中的儿子,轻轻带上了房门。
“故事有点儿狗血啦!”她开始了诉说。“我第一段婚姻只维持了16个月。我是在国内念完本科的,那是2007年。毕业后在一家不错的北欧家电任职。他,我前夫,是我同部门的研发工程师。后来我被调去冰箱部门,他留在洗衣机部门。我们交往一年后登记结婚了。那是2011年,我记得是春天,四月份。那时候,他不懂得婚姻意味着什么,也不太明白男人在家庭中的角色和担当。他一心想着要离开中国,技术移民去国外。我想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只不过一介平民而已。因为出国的事,我们闹了好大的矛盾。我不是什么爱国人士,但是呢,我不想离开家人和熟悉的环境。我想着以后从长计议也可以啊,不是非得现在就实施这个方案。而且我前夫当时计划移民的是新西兰的奥克兰。奥克兰是说法语的地区。我丈夫那时候拼命学法语,还要求我学。我当时就是不愿意去学法语真是讽刺哈,我现在还是住在法国,说着我当时非常讨厌的语言,如果知道最终还是如此,当时也许我不会那么坚持……。前夫很努力地学,可没多久,移民政策收紧,他被告知移民办不下来。他很沮丧。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坏到极点。我以为移民失败,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踏实工作,我们俩上着班,过着小日子。可他还是坚持要出国。他当时已经深陷抑郁症的折磨了,一直有偏头痛,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当时也不懂如何去安慰他,而不是如何去用言语刺激他,好激动他让他选择留下来陪我。我说了很多刺伤他的话,当时我没觉得,后来我一直在反思这件事包括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语言有多么冷酷,像刀子一样锋利,反复地挑战着他的忍耐和底线。他依然在寻找着新的出国机遇。其实他是为了我们的小家庭考虑的。他说他出国不是丢下我不管,不是丢下这个家,他可以先过去落实下来以后接我一起过去,然后再接我父母和他父母。他当时对这个计划痴迷到了疯狂的地步,非实现不可。我用尽了各种方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于是,我也绝望了。这不是丢下我又是什么?我们才结婚一年,他就已经完全不采纳我的意见。我想以后他也不会把我的意见放在心上了。于是,在极其痛苦的状态下,我用了最后一招威胁离婚。我知道这一招其实是千万不能用的,连提都不要提。这个念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念头。那时候是我先开始的这个念头。我说如果你一定要出国,那我们就离婚。必须在这二者间做一个选择。他万般无奈,在我的压力下,我们于2012年夏天办理了离婚程序。我当时都懵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根本不承认我离婚了。在我们这个年代,结婚离婚再婚都是家常便饭了。我也同样没什么特别的知觉。只知道他搬出了我们的房子,出去单独租了一间公寓。很快他也从公司辞职了,我被调到了另一个部门。他拿到了工作签证,在新西兰另一个城市找到了工作。他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了。当时我十分迟钝,可能因为太痛苦了,痛苦让我反应迟钝。他在新西兰情绪也不太稳定,我们还时不时有联系,打视频电话。他说他很想我。他说他很依恋我。他说他偏头痛又犯了。他说他想跟我复婚……他说了不少这样的话,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人。那段时间他一打电话就不愿意挂断。其实那时候我们俩内心都是旧伤未愈。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很喜欢她,甚至也打算跟对方到新西兰的婚姻登记部门登记了。不久,又传来他辞职的消息。他的抑郁症很严重,有一天竟然晕倒了,当地的朋友把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他打电话给我,我立即联系了在新西兰银行的朋友,获得了他登记的住址。我是连夜买的飞机票从南京直接飞到新西兰的。见到他的时候,我哭着求他跟我复婚。那时候他跟那个女朋友关系正好着,他是很残忍很残忍地拒绝我的。我在新西兰待了一周后,伤心地回国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没有跟那个女友结成婚,我不太了解原因。两年后,他的工作签证快到期了。他回国了。他来我们的公寓找我,我没换住处,没换电话他很好找我的。半年前,我还为以为我们还有机会拥有彼此,可是半年后他再来找我时,我也已经有了新男友。而且刚刚答应他的求婚。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我说我再也不想见他了。他就走了。再一次看着他离去,我才反应过来我永远失去了他。不久,我就结婚了。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不会做饭,饭都是他做。我脾气不好,他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儿子出生了。我丈夫拿到了移民许可证。没想到我跟法语这么有缘。”月玲的叙述中多次将“前方”误说为“丈夫”,东方鹤听得出来,她心里一直没放下那个人。只是年轻的时候,冲动不计后果,本来是奔着往一块去的,结果做出来的努力却是把两个人往不同的方向用力拉扯。月玲说她后来没再跟前夫联系,不过以前的同事们好像说他至今还是一个人。她眼睛好像有点湿润了。“他是个很好的人。很温和。工资卡很自然地都交到我手里。我那时候可能太在乎他了,因此把他的经济管得死死的。女人总以为拿捏住了经济大权,男人就干不了坏事,自己就有了威慑力了。殊不知感情,家庭,婚姻跟威慑力都没关系。全凭自己那颗心。看自己那颗心是否愿意靠近你所选择的那一颗。是否愿意聆听,并做出对对方最好的回应。”东方鹤认为月玲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她思考了许多,所以她的第二任丈夫是最大受益者。月玲说她自己也是受益者之一。“否则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能在家待着。”
“做家庭主妇的感觉如何?”东方鹤好奇她的答案是否与她的嫂子庄禾一致。
“现在孩子还小,我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但我还是很想要出去工作的。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有一点收入。哪怕只有一点。有一点收入和全部从丈夫手里拿,区别太大了。我现在虽然养尊处优,但心理压力很大。在家里的地位好像越来越小了。幸不幸福也不在于你是否掌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
“女人不是都以掌管经济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吗?因为女人是弱者,她只能靠贪财来加固她的安全感。”
“财富的确可以提供一部分安全感。但女人的心,海底针,她需要的更多。我当初之所以离婚,恰恰就是没把财富放在首位。我根本不想要什么富足的生活,清贫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呢?我前夫就想要靠自己获得一个更好的生活。所以我感到极其不安全。”
“现在你不也要通过自己挣取小部分经济权来加固你的安全感吗?”
“嗯。总在家不是没有收入吗?没有收入我心里就觉得矮一截。”
月玲带娃之余,在家里侍弄一些花草,以打发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月玲的丈夫在一家投资公司做财务总监。加班到半夜一两点是常有的事,而且也常会出差。月玲对丈夫的依赖感很强,她最害怕的就是夫妻分居两地。因此丈夫出差时间太久了她内心就特别焦躁。冬季到来之前,月玲的丈夫被安排去另一个城市开拓市场,看样子半年之内是回不来了。月玲决定带着孩子跟丈夫一起去那个城市。他们住的房子是公司给他们租的,他们自己付15的租金就好。到了新城市,公司依然给他们提供45的租金,他们租新房子,巴黎的房子就得空着,并且花双倍的15租金了。月玲把自己的焦虑说出来了之后,东方鹤之前合租的房子也因舍友吵闹而决定搬走。东方鹤在法国选择的是通过网站自己租房,而不是私立或公立学生公寓。那时候她尚未找到合适的寄宿家庭,因此也没有选择寄宿方式。月玲说他们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回到巴黎,因此东方鹤觉得自己可以住到暑假的时候,那时候再找一个合适的寄宿家庭最好不过了。
事情交接得极其仓促,因为月玲一家第二天就要走了,头天晚上东方鹤才有空到他们家取了钥匙。第三天她一个人找了搬家公司把自己的物品搬了过来。
一个人独享一套近80平的居所,东方鹤脸上笑开了花。厨房里再也没有各家放的乱七八糟油污污的锅碗瓢盆了她最受不了他们吃完饭不及时刷锅,非得在水池里泡上几个小时再去清理。她也不用再听着隔壁女生与男友娇滴滴地打情骂俏声了其实这个她倒还有免疫力,只是到了晚上……额,那声音就显得丰富多彩了……。阳台上也不用看到男人的内裤,女人的了她好奇她们穿那玩意儿不难受吗?。她把房间打扫干净,自己占用了次卧。虽然每天上学所花的时间要长一点,但她感到很满足。
然而,好景不长。四个月不到的一个晚上,月玲突然告诉她她丈夫的项目即将结束,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了。东方鹤一下子着急了。她面临着考试,又没时间找房子,加上这么着急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月玲虽然没有明显地催促她,但她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于是那段时间,她感觉难受极了。
歉疚的月玲把最后一个月的房租退给东方鹤了。东方鹤几乎夜夜难眠。七天之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合租房。月玲的突然回来,打乱了她不少计划。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寄宿家庭,于是只好再次搬到距离较远的一处合租房了。她心力憔悴,对合租房的恐惧持续了两周之久才稍微平复。搬家之前,她没有来得及打扫月玲的房子,把钥匙放在了楼下的密码箱里。她住在那里的时候,卫生间的马桶断了水,她不知道找谁来修,因此就用水桶接水冲马桶。刚搬进去不久,卫生间的灯泡坏了,她也没有找人来修,而是用浴霸灯代替了照明灯。搬家的时候,她走得太匆忙,也几乎没想过要把这两个问题修复好再走。后来东方鹤后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