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心平气和地舐笔和墨。
或浓、或淡、或清,自下而上,自左而右,钝挫转折的铁骨气节跃然纸上,他行笔稳健,着力于气势,既不拘泥,又不潦草,“弯曲如龙、挺拔似箭、仰似盘弓、垂如钓竿”。
“本想为你打发无聊的时间,却不想惹了你不高兴,看来,我还是没有懂你。”完颜亨浅笑依旧,明珠毫不留情给他的委屈,比烟还淡,淡得好像从没有过。
那花朵,盛开的,初放的,含蕊的,正的,仰的,背的,侧的。跃然纸上。
明珠吞咽了一下喉咙,觉得自己太过了点,他越平静如水,她越觉得自己太亏了他。他的一万种用心良苦,自己明明也是喜欢的。不管对大哥的心以后会生出怎样的结果,自己还是先要给这金子好好说清楚,要不,真的太对不起他了。
“哪有,你一片好意,我是喜欢的。不过是觉得你我毕竟并不太熟,我太受之有愧了。希望你、希望你不必太费心了。”
明珠发了发呆,好像觉得自己又说叉了,怎么与他单独在一起,话都不会说了?
完颜亨笑笑,不再理她,明珠看他并没有不高兴,便想着是不是今天干脆了结了吧,断个干净,慢慢地就爬起了身。
“你说梅花离了它的根便没了风姿、气节,从此我便再不拆梅。你看,这样可好?”
完颜亨将她扶过,给她看笔墨未干的画纸。
明珠张大了嘴,并不比灰爷的鸟语让她惊讶的小。她只是远远的看他在那里挥毫泼墨,只以为不过是完颜亨又在装模作样的做做样子,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你竟然用黑黑的墨,画活了雪中的梅花?”
没有红,没有黄,没有绿,没有一点的颜色,可朵朵红梅就绽开在她的眼前,绽放在漫天的皑皑白雪之中。
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方寸之地亦显天地之宽,但她就是知道这是大雪中傲然绽放的梅花!雅致含蓄,火红明快,顾盼有情!生动得连寒风中冰凉的飘雪都好像扑打在了脸上。
铿锵之美,曼旋心灵。
“你看题个什么名好?”完颜亨温柔地问。
明珠回过神,疑惑的看着完颜亨,心里糊里糊涂的想:这家伙怎么什么都会?还是,他有什么不会的?
“红梅……红梅……沁雪!”她结结巴巴的说,不知他还会给她多少的“惊吓”。
“你看见了红梅?”完颜亨笑着问,这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完颜亨回身去给她移动贵妃椅、褥子,暖手的脚婆,香嘴的小食物,小妮子呆在一边,也要呆得舒舒服服的。
回过头,就看见明珠拿着笔在那里尴尬的看着他,沾着朱红颜料的笔抓在手里,她伸也不是藏也不是,笑容像核桃的壳,很硬。
明珠扯了扯嘴角,慌乱的放下笔,擦了擦手。
这小妮子一时兴起,居然异想天开的想自己去提字,沾了一笔管的颜料,毫无心理准备的就跌落到了那副她才起名的红梅沁雪图上,然后她就那么尴尬的看着它,又看着完颜亨,又看着它,又看着完颜亨,一张小脸,比那朱红色的颜料还要红。
那滴红墨好突兀,完颜亨扑哧一笑,摇头道:“不可,不可,红色一落倒显得矫情,太过刻意,不可不可。”他叹息道:“好好的一副画就这么毁了,都怪我考虑不周,还是重画吧。”
明珠一愣,产生了幻觉,看看空空如也的手,仿佛那败笔真的不是自己的杰作,看完颜亨要团了扔掉,忙抢了过来。
“好好地干嘛要扔啊!”她果断的将那一点红色抠了一个小洞,“这样不就好了吗?”
惊讶强灌了完颜亨一脸,满得掉了一地,铿然有声。
“这样也行?”他问。
明珠举着红梅沁雪,扑闪闪的眼眸子透过那个大洞洞向他调皮的讨着好,他无奈得只有佩服她这“洒脱”到无人可及的境界了。
“我就是喜欢!”明珠一脸得意,闯祸了的愧疚烟消云散,“去年在燕京,我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那里的大雪。却不想,你这画能给我这样的感觉。金子,你是什么人,连这也会?”
完颜亨笑了,他就喜欢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己略知皮毛,只不过她自己的要求太低,太容易满足罢了。
刷刷几笔,他用墨题上“红梅沁雪”。
她剜下的那一个小窟窿,恰巧在那点“心”上,略微修饰,像一颗心,又像一朵有了心脏的梅。
“去年你在燕京寻找?”
完颜亨轻和的问着,想起他在她墙外苦苦徘徊,却不想只要一树梅花便可讨取她的欢颜。老天爷送你一个微笑,你倒被它给砸傻了,自己懵懂不知,只还埋怨老天爷不公。
透过那个小孔,完颜亨看着她。
“其实我画的什么都不是,要说梅花,你最看不起的一个皇帝画得很不错:赵佶!他的花鸟,画风柔媚,翎毛生动,他的鸟雀,眼睛都可以眨了,堪称当世一绝!”
“呸,那个窝囊废!腰都挺不起的人,还能画出什么好画来?可别糟蹋了笔墨,污了别人的眼。大概都是些溜须拍马的家伙叫的好吧?”明珠嗤之以鼻。
“我可不拍他的马屁。”完颜亨认真的说:“宝宝,人是复杂的,我们双目看见的和被公示了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对的。你可以毫无包袱的接受一张残品,可否试着去接受不一样的灵魂?”
完颜亨压抑住想要抚摸她跳舞的眼睫毛,他知道她不懂,体贴的让她坐到贵妃椅上,喂了她一颗蜜饯果子,说:“其实,他如果不是个皇帝,能与他放歌纵酒,横槊赋诗,又何尝不是件快事?宝宝,人无完人,他除了不是个好皇帝,横征暴敛了天下,败了他祖宗的家业,其余的,他还是相当不错的。正如你,刁蛮任性,要材没材,”完颜亨比了个女子的身形,痴迷的说:“可我就是喜欢。”
明珠又羞又气,明白了:说到最后,居然胆敢拿自己与那狗皇帝比!
她冷冷的说:“你特殊的爱好我自然不懂!金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你怕该走了!”
完颜亨笑了,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可他就喜欢她这种急红了脸的样子,可爱极了。
“你我又不是第一次孤男寡女。你忘了,我们见面的第一晚就孤男寡女了!宝宝,你忘了?”他的眼一闪一闪的,气氛暧昧得很。
他讲的是那一晚。
明珠猛然想起在岳家庄的柴房,可那时自己不还是男装吗?就因为一时心软,倒反落了他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