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的章莪山,空无一物。只有狰,携酒壶卧倒在青石之上。
她红衣如火,眼神迷离,似在半梦半醒之间,顺手便是接住了一片雪花,轻笑一声,妖娆多情。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怎么会有雪呢?”狰呢喃着,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杯被她甩在了一边,她又醉倒了。恍惚间,她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千年前的章莪山。
那时狰还未修得人形,记得四季如春的章莪山突然下起了雪的那日,狰看见了白衣上神,缓步朝她走来。
“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他淡淡的说道,声音温和好听。
她正好奇,这人怎么对她章莪山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就又听见他说道,“你就是狰吧,我以后,就住在你这章莪山上可好?”
这章莪山千万年间并无半点生灵,这日突然来了个人,狰自是非常欢喜的。
他说他叫珏,他常常同狰说话,还陪她在这章莪山上四处玩耍。
突然有一日他问狰,想不想修得人形?
她想,她早就想修得人形了,这样好能够与他站在一起。
在珏的指点下,狰的修为是突飞猛进。
狰修得人形那日,珏送了她一套艳丽的红衣,他说,这样的衣裳,才配得上狰。
章莪山本来只有瑶碧,可珏来了以后,他就在这山上,种了许多的梨花。
珏爱喝酒,也爱酿酒,尤其是梨花酒。
而自从珏来了以后,章莪山飘的雪就没停过。
珏不是普通的上神,他是雪域之神,所到之处,皆是漫天飞雪。除此之外,他还是天生魔血,注定是要入魔的。
他要寻个无人的地方,在他入魔之时,好了结了自己。
阴差阳错的,他到了这章莪山上,见这无人,只有一兽,他便索性将章莪山视为了自己的坐化之地。
珏入魔那日,很安静,他走的,也很安静,仿佛他从没来过一般。只是,章莪山上的雪,永远的停了。
而狰也在那日,流光了她毕生的眼泪。
珏走了,那个千百年来唯一同狰说话的人走了,唯一陪伴过狰的人走了。而后的千百年,狰嗜酒如命。而她也似乎渐渐懂了,珏为何会种那满山梨花,酿那梨花酒。
狰又喝醉了,她在章莪山看见了雪,看见了珏,穿着一袭白衣朝她走来,对她微笑……
那一日,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日子。
她化了人形堪堪坐下,人间景色尽收眼底,秋风四涌,似要将一个春夏的温度散尽。垂眼间一回头,不远处的水畔躬身立着一人正捧水欲饮,他一抬眼便瞧见了她,便也瞧见了她额头的角,身后的尾,他将那口水咽了,翻了个白眼,颓然倒地。
梦境里铺天盖地的大红中将他闷醒,精致的眉眼同着兽角齐齐映入眼帘,他惊恐地大叫,她面无表情,她说,我叫筝。
那日他受惊晕倒后一头栽进水里,膝盖撞上尖石,筝救了他,他的伤也让他半月内都无法下山。筝寡言,他终于忍不住在她再次替他换药时打破沉默,他问,你是妖怪吗?为何住这儿?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说,这是我的山。接下来她上药便没了轻重,在他“嘶”的一声中,她问,你上山来做什么?
“我揭了皇榜,皇帝为了讨他宠妃的欢心,答允自今年起,往后三年国都无冬”
自有章莪起,这里便是永春。
“再过一月便是冬,我的期限也只这一月,若办不到,我的脑袋便没了。”
“筝,你说你若是只有这一月寿命,你会怎么过?”
“筝,你可知山下的春色?可不似这儿,这儿太冷清”
筝。。。
筝的言语似她眉眼一样冷清,她大部分时候是在听他讲,山下的景色,热闹的集市,节日的烟火。她其实,是有些想去瞧一瞧的。
至半月,临行那日他踏出门外,将碰到他额头的第一支梨花摘下,递到她面前:“你救了我,可惜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筝接过,看着他转身离去,她问,你还会回来吗?他回过头冲她笑:“若我还能活着的话。”
那年章莪山下的国都竟多年不遇地没了大雪,落光了叶子的大树发了新芽,百花盛开,国都内人人谓之吉兆,载歌载舞地欢庆。都城大户张家也在此时嫁女,嫁的是当年与张家小姐订了娃娃亲的男子,可惜这男子幼年家道中落,张小姐本哭闹着不愿成婚,却不知怎么又肯了。
大婚当夜,新郎送走了前来的宾客,却在去往新房的路上,就此没了踪影。
四
筝坐在山头,远处人间春意盎然,她的脚下是皑皑白雪,翻袖一枝梨花在眼前,她抚了抚树枝,信手将它投入一旁的酒坛。
没有什么皇榜,张小姐不肯成亲,说是什么时候冬天有了春日的景象,便什么时候嫁给他。
那一日他走后,她坐在山上把玩那支梨花,千百年来,她对着这满山的春色,头一次感到寂寞。她闭上眼,光芒大盛,再睁眼时,大雪已覆了山头。
她下山寻他,却看见他即将迎娶张小姐,在他消失的那一瞬,筝手中快要枯萎的梨花活了过来,她笑了笑道:“我只是想留住这只梨花。”
长留以西有山名章莪,其间生神兽,曰狰。章莪本永春,因狰散尽神力,山中大雪三年,草木枯绝。
往后千百年,都如那日一般寻常。
明颂七岁那年,边关发生战事,他没了亲人,饿了三天三夜,最后走失在章莪山。
凄凉月色下,山石间掠过个赤色的影子。明颂吓得一激灵,脚下踉跄,滚下了山坡。他醒的时候,几只恶狼在不远处逡巡,阴绿的眼睛紧盯着他,却迟疑的不敢上前。
明颂连滚带爬地没逃出两步,就被恶狼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