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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趁人之危也算是个君子。如果旧事重提,那才尴尬。”无方谈笑着,左手捏住血蝎的尾针,右手捏住头使劲一掐虫子就身首分离了。
异界的东西,总有一些古怪的地方比如这血蝎就名副其实。小小的身体里不知装了多少血怎么流也流不完似的。无方提着尾巴倒吊起来,控出满满一大碗把整个石臼都染红了。瞿如啧啧称奇看着那虫子的颜色由红转白随手加进了蜈蚣和儿茶一杵子就把它杵了个稀烂。
那边又荒腔野调哼起歌来,无方把剩下那只血蝎装进小匣子里。它刚刚亲眼目睹了同伴的惨死好像还没从震惊和恐惧里回过神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无方安慰它,“修不成人形只能拿来做药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你。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了我也会尽量让你死得其所的。”
那只蝎子吓晕了尾巴一软趴下了。
有了药引子,膏药做起来没费什么工夫,从研磨到熬煮,半个时辰就制成了。
油纸上滴了厚厚的一层膏子,瞿如托着盘儿进来。榻上的人还没清醒,五官浮肿不见多大起色,只比昨晚略微好了一点。她走过去看了两眼,“师父,他要睡到几时?”
无方说快了,掀起被子撩他的裤腿。膏药隔火熏烤,待膏体软化后,“啪”地一声扣在了僵死的皮肉上。
他还在昏睡,师徒两个百无聊赖,坐在廊下喝茶。天色眼见暗了,西边推起了层叠的云头,一阵大风刮过,群鸟南飞,扑棱的翅膀发出巨大的轰鸣。无方问瞿如:“今天初几?”
瞿如搬动手指头,一天一天数过去,最后一拍大腿,“该去十丈山了,今天是初一。”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月月,一年年……活着的年月里没有经历过感动,也没有经历过忧伤,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如果有人问她今年多大,她说不上来,年纪这东西,连个符号都算不上。反正就这么过下去吧,直到哪天得道,或者灰飞烟灭。
所幸漫无目的的生命里,至少还有一样是她渴求的。她转过头,看向遥远的吉祥山,山体隐匿在云雾间,山高不可望顶,那是莲师的道场。从获救那天起,她就想拜他为师,但因为身上煞气不灭,总怕玷污了清静地。也许再等等,莲师云游去了,走个三五十年大有可能。等他回来,她就去越量宫碰碰运气,如果遇上莲师心情好,说不定就收下她了。
空气里有细碎的水气飞扬,一场豪雨如期而至,笔直的雨柱箭矢一样射进草丛里,溅湿了无方的青布鞋。她站起身,披上蓑衣,说要去塔周巡视。干一行爱一行嘛,既然拿着俸禄,哪怕只有微薄的一点,也要尽心尽力。
瞿如拦住她,“还是我去,师父守着小和尚。”
无方诧然,“他不是和尚。”
瞿如失笑,“剃了光头,又在寺庙落脚,不是和尚是什么?”
说的也对,毕竟是从奴隶堆里捡回来的,脱了奴籍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无方揣着双手,眼看她呼啸着冲进雨里。瞿如喜水,下雨是她最高兴的时候。两脚狠狠往泥潭里一踩,溅起半人多高的水柱,浇得自己满头满脸,然后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她叹口气,摇头回到屋子里。屋顶东北角的瓦片没有盖实,又滴答漏起了雨。她拿只陶碗接盛,转回头发现榻上的人醒了,正支着身子茫然四顾。
她走过去,上下打量他,“除了皮外伤,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头,垂眼看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匀了几口气,艰难地向她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如果没有姑娘,我大概已经被监工打死了。”
无方摆了摆手,道谢的话听得太多了,她救人不是为了得人一句谢。
倒杯水递过去,“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榻上的人说:“我姓叶,叶振衣,东土人。这段时间一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请问姑娘,这是哪国地界?”
哪国地界,倒不太好作答,她坐下道:“没有国,只有十六城。你是东土人,听说过南阎浮提吗?这里是钨金刹土,阎浮五方圣土之一,莲师的道场。”
这下他好像消化不了了,一个寻常人,如果不是生在刹土诸城,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接触这个世界。
他果然抚额,满脸的不解。忽然惊觉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无方看着他,他眯觑两眼,颊上皮肤水肿,底下有明晃晃的光,再配上错愕的表情,真是惨不忍睹。她指了指他的脑袋,“头顶裂了个大口子,不剃掉头发不好包扎。我知道你们中土人,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是此前性命攸关,我想你的父母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他听完了,呆呆颔首,无方让他多休息,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
救一个人,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并未在无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负手看檐外的雨,楼台在雨中杳杳的,雨势太大,真担心年久失修的舍利塔会轰然倒下来。所幸瞿如转了一圈回来,说一切都好。无方告诉她人已经醒了,她听了兴匆匆跑进去,身上湿透的衣裳都没来得及变干……便宜那小子,底下风光大概一览无余了。
果然听见乱哄哄的惊呼,没关系,她知道瞿如很喜欢那个硬骨头的男人。鸟儿大了总要找归宿的,妖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扭捏作态,看上谁就大胆示爱。越过货比三家刨根问底,要是能一口气睡了,那这人直接就是你的了。
她慢吞吞走进厨房,房梁上垂下来一只铁钩,钩子上还挂着半篮蔬菜。开地窖掏出上年储存的腊肉,小心翼翼切下一块,捞起袖子开始做午饭。
振衣伤势不轻,不方便上桌,瞿如像伺候产妇似的伺候他。无方坐在桌旁独自吃饭,一面听她邀功:“振衣哥哥你知道吗,是我求师父把你救回来的……”一只上古的鸟儿,好意思管人家叫哥哥,情这东西真是神奇。
吃完了午饭小睡,一觉到傍晚。入夜前起来观望,还在下雨,一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她进房看振衣,他合衣歪在床头,不知道眼睛是闭着还是睁着,反正半天没吭一声,应该是睡着了。
瞿如破天荒飞针走线,来历不明的灰褐色布料上,针脚粗壮得像扁担。
她凑过去,“缝裤子?”
瞿如抖给她看,不光有裤子,还有一件缁衣,“昨天我在地头,看见阿时衣角的花绣得很好看,我试了一下,没成功。拆的时候力用得大了点,把布料撕破了,你瞧。”
无方觉得没什么,他身上的衣裳都烂成一道一道了,不会嫌弃这件的。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转身道:“你留下看护他,我一个人去十丈山。”
那可不行,瞿如扔下手里的针线追出来,见她已经布好阵法,把舍利塔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