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禁自亥初至卯初,以暮鼓晨钟报之。据瑞《京都卫令》所载:“城西鼓楼于戌初击鼓五十下、戌正击鼓百下、亥初击鼓二百下。二百响毕,外郭十门楼炬火燃,夜禁始。城东钟楼于次日卯初鸣钟十八次,十门楼炬火熄,夜禁解。”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刑名律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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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只是改了个名,今朝的凌京远比前朝的烁京热闹。瑞朝时期,京城实行市坊隔离,坊内禁止经商,筑高墙隔绝,且有夜禁制度。夜禁期间,各坊关闭,百姓不可在城内无故行走,否则均以“犯夜”罪论处。触犯夜者,轻则受笞刑,重则受徒刑。
瑞朝中后期,外城区屡现坊墙坍塌事宜,官府明知是百姓蓄意破坏,奈何巡逻兵力有限,抓起人来总是捉襟见肘。除此之外,坊墙的修缮工作做得也十分糟糕,尤其是修缮费用从哪里出,直至瑞朝灭亡时都是一笔糊涂账。
按理说,城郭的功作修缮由直属郡府或县府管,烁京城坊墙坍塌自是由京兆郡府主持修缮。然而与地方郡城、县城不同,烁京城的巡逻工作又由朝廷中尉寺直接负责,而非郡府下属的城卫营。因此京兆郡府认为,坊墙坍塌是中尉寺整顿治安不利,而非郡府城卫营之过,郡府可以主持修缮,但不该承担修缮费用。此事上报朝廷后,朝廷先是让司农寺拨款,后又让少府寺拨款,奈何两寺总有各种理由拖款或少拨,以致修缮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坍塌的速度。至瑞朝末期,烁京外城已无完整的坊墙,夜间百姓出行无阻,夜禁管理名存实亡。
原朝建立后,太祖齐绍元索性取消了市坊隔离和夜禁制度,与百姓生活贴近的商铺,如酒肆、食店、粮行、肉行、鱼铺、布行、杂货店、瓦舍勾栏等逐渐从东、南、西市过渡到各个坊内。尤其是围绕在祈年庙和南市周边的几个坊,其繁华程度甚至引得内城的达官显贵们羡慕。
门房老丁在京城生活四十余年,经历过前朝的封闭,也见证了新朝的开放。作为一个本地通,他十分乐于给宁秋思、左谦雅当游玩向导。他先是带她们到正源坊的临水楼,临水楼称之为“楼”,但并非什么高档酒楼,只是一家老字号羊肉汤馆。相传前朝有一皇族宗亲酷爱钻研羊汤的烹饪方法,临水楼的配方就承自这位公孙公子。
凌京城靠河,冬日湿寒气重,百姓习惯用羊肉汤为底料佐面条、烙饼而食,以达驱寒保暖之效。临水楼的羊肉汤色泽奶白、鲜香浓郁且无丝毫膻味,加上前朝皇室“贵气”渲染,可谓是凌京最受欢迎的食店。
左谦大口喝下热汤,暖流瞬间灌满全身,羊肉的鲜味和辛料的辣味萦绕在喉头,令其畅快不已。她抬头望去,只见同桌的莫达、莫双兄弟额头冒汗,酣畅淋漓地喝着碗中汤食,再一侧目,却见母亲凝神盯着自己,面前的羊肉烩饼则是一口未动。
“慢点,小心烫。”宁秋思对她说。
左谦雅嘿嘿笑道:“您怎么不吃呀,可好吃了!”
“尝了一口,吃不惯这些辛味重的食物,你也少吃点,辛料是发物,吃多了不舒服。还有,女子吃饭别吃得满头大汗的,有失体统。”宁秋思叮嘱道。
左谦雅环视周围,发现在座食客无一不是满头大汗,不乏芳华年岁的女子,于是撅起嘴说:“大家不都这么吃的嘛。”
宁秋思脸色微沉,低声责了一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左谦雅正欲还口,忽见一绿衣女子端坐于窗边。女子年龄与自己相仿,肤白如脂,唇红如砂,双眉似风中细柳,眼眸似水面映月,虽然也是吃得面额带汗,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斯文。
左谦雅瞧得入神,心想这是哪家的闺秀,市井之间也能保持仪态,自己若能有其三分,也不至于被母亲说叨。思索之余,又看了看碗中汤食,突然没了胃口。
在临水楼用完午食,老丁又将众人带到南市。南市是京城四市中规模最大的,商品也最全,可要说里面什么最有名,非粉布巷莫属。
粉布巷名为“巷”,实际是一片两横三纵交错的商区。横巷上开的是脂粉店和香料铺,装潢华丽,匾额厚重,匾上的字都涂有金漆或朱漆,异常显眼;纵巷里则全是绸布行,装潢稍显素雅,精致的劲头多落在商品上。
左谦雅一行人先逛了几家脂粉店,随后辗转到纵巷,来到一家叫做“永庆”的绸布行。与东岭不同,中原的布行不见兽皮毛草,而以精绣丝绸为上品,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的绸缎令人应接不暇——花鸟鱼虫,山云水月,如画一般现于丝绸素布之上,却又比丹青彩绘更加艳丽。
“这块料子绣的是什么啊?”左谦雅指着展示架上的竹月色布料,问店掌柜道。
“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这个叫葡蝶纹。”店掌柜答道。
“蝶是蝴蝶,葡是什么呀?”左谦雅好奇道。
“葡指的是葡萄,又叫草龙珠,是一种西固产的果子。”掌柜指着蝴蝶绣纹下的椭圆绣纹说。
“这果子好吃吗?”左谦雅又问。
掌柜摇头笑道:“在下没这口福啊,这果子娇气得很,落果七八日便会烂。西固距京千里,唯有用快马加冰桶运送才可保其不腐,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吃得起啦。”
“葡蝶纹这么好看,葡萄想必也是美味吧。”左谦雅喃喃道。
“小娘子有眼光的,这料子可不简单。”掌柜将那竹月色绸布展开,殷勤介绍道,“这块料的底子是庆阳的昆湖绸,绣线用的是金雀丝捻,绣纹则是最为精细的岳芝林绣法,即便是熟练的绣娘一日也就能绣个一寸半寸。”
左谦雅听得一阵懵,完全不知道掌柜嘴里的昆湖绸、岳芝林是什么意思,但她确实喜欢这款绸布,于是满怀期待地看向母亲。
宁秋思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问掌柜:“这料子怎么卖?”
“抱歉啊,这款料子已经被人订了。”那掌柜道。
“那不是有好几匹嘛,都被订了吗?”左谦雅指着架子上的绸布问。
“确实不巧,都被订了。”掌柜讪讪道,“二位可以看看其他绣纹款的,除了葡蝶纹,我们还有璎珞纹、福寿纹、竹枝纹、卷草纹、青鱼纹,也都是昆湖绸的底,金雀丝捻的线和岳芝林的绣工。”
“都卖光了你还费那么大劲介绍干什么,真是吊人胃口!”左谦雅登时撅起嘴,气哼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