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并四国,平定天下,法令一统,肇用新历,古今未尝有,姜、冀诸王弗能及,今名号不更,难称其功,故诸侯百官尊太祖公孙臼为皇帝。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瑞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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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楠门外,细雨夹雪,左谦裕身穿铠甲,如树木般伫立着。他深吸一口湿冷空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然后推开房门。
宁秋思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玫瑰椅上,而是半躺在内屋床榻上。她面色惨白,神情疲惫,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床边的小桌案上放置着一碗满满的百合红枣粥,看样子应该是一口未动。
“母妃。”左谦裕轻声道。
见是儿子来了,宁秋思用力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问:“裕儿,你怎么这副打扮?”
左谦裕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端起那碗余温尚存的百合红枣粥。
“您怎么不吃早膳?”他左手捧碗右手拿勺,半蹲在床边,“来,我喂您。”
宁秋思摇头叹道:“吃不下……在找到你妹妹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吃。”
“若不吃东西,即便谦雅回来了,您身体也垮了。”左谦裕劝慰母亲道。
“没胃口啊,刚才试着吃了一口,吞得费力,就不想吃了……”她忧愁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你给母妃煮杯茶吧。”然后将视线平移向前厅的桌案,“茶叶就在那个红木匣里。”
左谦裕放下粥碗,走到桌案旁打开红木匣,从七八个茶罐子里随意选了一个,然后煮水、洗茶、煮茶、过滤……他动作虽显生疏,但步骤分毫不差。半刻钟后,他将一杯盛满褐红茶汤的瓷杯递到床边。
他选的正好是左谦雅留下的老林红,宁秋思含了一小口,苦涩和辛甜味令她想到了几日前女儿来敬茶的情景,懊悔瞬间涌上心头。
“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换个日子告诉她就好了……”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链,从脸颊滑落。
左谦裕连忙安慰:“母妃,您放心,谦雅不会有事的,您也别自责,这不怪您。”
“你们快去找她吧……”宁秋思紧紧抓住他的手,“去的人越多,就越快找到她,是不是?”
看得出母亲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难受,可左谦裕接下来要说的话只会让母亲更加难受。
“对不起,母妃,恕儿子无法从命了……”他满怀愧疚地说,“谦裕是来向您辞行的,我要回锦门关了,今日就启程。”
“什么?你也要走……你也要离我而去吗?”宁秋思情绪崩溃,声嘶力竭道,“你们是不想让我这个当娘的活了吗!”
左谦裕没有解释,这几天来他充分体会到了解释的无力。他跪下叩了个响头,以此作为向母亲的告别。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清晰的痛哭声从身后传来,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忍着难受往前走,不去回头。
在王府的另一侧,左谦鳞放下刚读完的书简,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一抿。暖热的茶水从喉咙温暖到腹腔,同时还带来一阵金属鳞片的碰撞声,声音若隐若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左登。”他唤道,“你去门口看看,我感觉是大哥过来了。”
左登放下茶壶,走到门前看了一眼,回头对左谦鳞说:“小公子,没有看到恩公。”
“你叫大哥恩公?你不是他从市集买来的吗?”左谦鳞有些诧异地问。
“小的是被买来的,但不是在集市。”左登回答道。
左谦鳞好奇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都讲给我听听吧。”
左登“嗯”了一声,叙述道:“小的之前的主子性情暴戾,有次我惹他不高兴,他就将我挂在城门口,让我自生自灭。”他音色依然粗犷,口音依然别扭,“恩公当时正好经过,见我可怜,就出钱把我买了。他说他是东岭王府家的公子,不缺下人,就让我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左谦鳞问。
“三年前。”左登答道。
“看来是大哥去上原的途中救的你。”左谦鳞喃喃说,“后面呢,你怎么又来琼涛了?”
“来找恩公。”左登正声说,“我一路干活来到琼涛,进不了王府,我就每天在王府旁边候着,想说能等着恩公出现。谁曾想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北边服役,我也是前几日看到迎接的仪仗才知道他回来了。”
“这么说,这三年你一直在琼涛城?”左谦鳞又问。
左登:“是的,这几年小的在码头、铁匠铺、木工房都打过杂,因为力气大、干活快,过得还算可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再做回下人,你已经是自由身了啊。”左谦鳞纳闷道。
左登:“小的从小无父无母,由于是胡人血统,体形和肤色都很怪,就一直被当成牲口贩卖。只有恩公把小的当人看。被他救下后,小的发誓要报恩,您是他的弟弟,自然也是左登的恩公。”
左谦鳞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左登是大哥给你起的名字吧,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左登:“小的没有名字,左登就是我唯一的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左谦鳞不解道,“那你之前的主子都怎么叫你?”
左登:“褐皮、大驴、胡牛都叫过,还有一些左登也记不清楚了。”
褐皮,大驴,胡牛……这是人的名字吗?许多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左谦鳞的心头。他也被人取过一些侮辱性的绰号,有来自世家子弟,有来甚至来自王府的仆役下人。虽然都只敢背地里叫,可总有部分能传到他耳中。他一直认为,被取绰号是因为自己身有残疾,可如今才发现,原来健全者也会遭受到这样的歧视。
这时,金属鳞片的碰撞声又在他耳边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他再次让左登去门口看是不是大哥过来了,而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
左谦鳞立即起身,激动叫道:“大哥,是你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左谦裕一脸惊讶地跨过门槛。
左谦鳞指着耳朵,笑嘻嘻地说:“我听见盔甲的声音啦。”
“这真是太神奇了。”左谦裕赞叹道。
“你要回上原了?”左谦鳞问他。
“你怎么会知道?”左谦裕疑道,除母亲之外,他还未将离开之事告诉过第二人。
“你穿着盔甲,除了是回军营还会是去哪儿呢。”左谦鳞略有伤感地说。
左谦裕深深一叹:“谦鳞,你真是个灵气至深的孩子,虽双目失明,但看到的东西却比正常人看到的还多。”
“大哥过奖了,谦鳞不过是个给人添麻烦的瞎子罢了。”左谦鳞苦笑着说。
“休要胡说。”左谦裕严肃道。
“年后第二天你就要走,是因为除夕宴上发生的事吗?”左谦鳞接着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