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故事何其多,飞禽走兽山野绕,
春夏秋冬轮流转,明月指引回家道。
——东岭猎户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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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破晓,空气依然冷得使人打颤,幽蓝的天空浸染出一团暖色。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夜的左谦雅已沉沉睡去,以前她总是埋怨父亲允的骑马时间太短,而这一回算是妥妥骑够了。
孟宪满脸倦色,他握缰维持着火兔行走的方向,这一夜他们仅走了不到百里的路,距离目的地——琼涛北边的朔安县还有四五十里。去朔安县是他提出的,因为他之前去过,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朝阳东升,金黄色的光线渐渐从官道前方的尽头涌出,一间木屋出现在道旁的山坡上。
东岭多是山地丘陵,丛林密布,不乏奇珍异兽。山林中的猎户颇多,这样的木屋是外出狩猎时的休息之所。
人马皆疲,他们决定到木屋歇息一会儿。
木屋狭小简陋,只有几堆零星的干草,地面积累的灰尘表明已经很久没来过人了。孟宪将火兔系在屋外的马桩上,简单打扫出一块区域,垒好草堆供左谦雅平躺。
他随后又在屋门处给自己收拾出一小块地,因干草不够,只好直接睡在木板上。
左谦雅很快入眠,晨光透过窗框射进屋内,其中一束正好映在她熟睡的脸蛋上。明暗的交错让面部的轮廓更为立体,肌肤也显得更加吹弹可破。孟宪痴痴注视着这张脸,面润笔挺,红唇轻抿,看得他双颊发热。
或是春心萌动,或是色欲熏心,他体内泛起一阵燥热,忍不住移到左谦雅身旁,伸手触摸对方的脸颊。指尖和肌肤接触的一刹那,好似静电灼击,酥麻感从指尖传到手臂,再由手臂蔓延到全身。
瞬间加速的心跳让他感到十分不安,待平复好心情,他又用指背去触碰,这一回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酥麻,取而代之的是谜一样的绵绵温暖,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化掉一般。
正值陶醉,左谦雅忽地翻了个身,吓得他手一缩,绵绵温暖瞬间化作额头与后背的冷汗。好在只是翻身,不是惊醒,他重重舒气以缓解心头余悸。
很快,他也觉得困意上头,于是回到自己的休息处,坠入了梦乡。
待醒来,已是下午。
左谦雅先于他醒来,正在屋外梳理火兔的鬃毛。孟宪起身出屋,本想问她休息得怎么样,可一想到睡前自己做的事,羞耻感顿时堵在胸口,直接傻住了。
左谦雅瞧他神色异样,问道:“孟宪,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孟宪红着脸摇头:“郡主,我没有……”
“从现在开始就别叫我郡主了。”左谦雅说道,“既然是离家出走就得换个身份,方才我给自己想了个新名字,叫姚谦。以后你就叫我这个名字,记住啦。”
孟宪躬身道:“好的,姚公子。”
“不是姚公子,是姚谦。”左谦雅特意重读了“姚谦”两个字,“快,快重新叫一次。”
“姚……谦。”虽然语气十分别扭,但孟宪还是叫了出来。
“这就对啦。”左谦雅一脸正经,“还有,现在的你我都是布衣平民,是贩夫走卒,以后也不要行礼了。”
“好的。”孟宪不自主地躬身,意识到后又立马绷直后背。
见他一副尴尬失措的样子,左谦雅觉得十分好笑,欣喜之际,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响。
“我饿了,你有吃的吗?”她问孟宪。
孟宪回木屋取出那个油纸包裹,经过一夜的时间,里面的鸡肉早已冰冷。
“肉有些凉,我生个火烤一下吧。”他道。
“不用那么麻烦。”左谦雅伸手掰下鸡翅,自顾吃起来,边吃还边说,“凉的挺好吃的,之前没觉得烧鸡有这么好吃。”
“喝口水,别噎着了。”孟宪递上盛水的葫芦。
“别光看我吃,你也吃。”左谦雅对他道。
“你先吃,剩下的给我就成。”孟宪道。
“不行,烧鸡是你的,怎么能让你吃剩下的?”她当即掰下鸡腿递给孟宪,“你吃鸡腿,架了一夜的马,你肯定比我更饿。”
半只烧鸡很快吃完,完全不足二人饱腹。
就在这时,三个彪形大汉来到了小木屋,四五十岁,穿猎户皮装,背着弓箭,还各自牵了一匹马。走在前面的大汉最矮也最壮,他额头上有道深深的刀疤,颇为吓人。
“哪来的小娃儿,就不怕被豺狼给吃了!”刀疤大汉高声大喝,吓得孟宪和左谦雅都不敢吱声。
“怪脸吴,你说话就不能小点声,看把人家娃娃吓得。”旁边的独眼大汉一脸嫌弃地对刀疤大汉说,他看向孟、左二人,“你们两个小娃娃快回家去,这一带野兽很多,危险的很。”
“死独眼,老子说话就是这么大声,你管的着吗!”刀疤大汉毫不客气地骂独眼大汉,骂完后也叮嘱二人赶快回家,不过声调明显比刚才小了许多。
站在最后面的大汉算是三人里长得最面善的,国字脸,有两撇斑白的胡子。他将肩上扛着的奄奄一息的野猪扔到地上,看了一眼孟宪和左谦雅,扬声问:“看你们穿着,是城里的人吧?”
孟宪依然不敢出声,只轻轻点了下头。左谦雅则躲在他的身后,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你们俩别怕,我们是住在附近的猎户,长是长得糙了点,但不是坏人。”白胡大汉一边解刨野猪一边说,“这个木屋是我们歇脚的地方,你们歇息一会儿就回家去,荒郊野岭的不安全。再说了,这大过年的瞎跑,就不怕爹娘担心?”
“才不要他们担心呢……”左谦雅小声嘀咕了一句。
白胡大汉闻言有些不悦:“你这小娃娃怎么说话的,爹妈生你养你,合着是养了条白眼狼?”
“你才是白眼狼!”左谦雅突然提声,把站在前面的孟宪吓得一哆嗦。
白胡大汉脸色骤变,厉声喊道:“你躲后面干嘛,站到前面来!”
“站出来就站出来!”她探出半个身子,既害怕又不服地回道。
白胡大汉打量她一番,轻轻一笑:“原来是个女娃娃。”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左谦雅讶异道。
“我大老王都这把年纪了,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点小把戏我还看不透吗。”白胡大汉说道。
独眼大汉插言说:“哈哈,大老王的女儿小时候就老扮成男娃子出寨子玩,那才叫扮得像呢。”说着,他扭头看向孟宪,用审问的语气说,“这女娃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家的孩子,是不是你小子把人家拐出来的,你胆挺肥的呀。”
孟宪顿时脸色煞白,拼命摇头:“不是,我没有……”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没人拐我。”左谦雅掷地有声地说,脸上的紧张与害怕褪去大半。
白胡大汉脸色一沉,凛声说:“大过年的离家出走,你这是在你爹娘胸口剜肉啊。”
左谦雅没有吭声,脑海里忽地闪现出父母担忧难过的样子。见她面露羞愧,白胡子没再继续指责,自顾蹲下,继续处理着野猪。
“大老王这人啰嗦,喜欢教育人,我就觉得没啥不对的,不就出来玩玩嘛,老子小时候也每天想出去跑。”独眼大汉笑嘻嘻地看着左、孟二人,“你们别理他,他是个老顽固。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孟宪刚要开口,却被左谦雅抢了先:“他叫孟宪,我叫姚谦,”
“我叫陈邦。”独眼大汉指了指白胡大汉,“这是大老王,王罡,然后那个脸上有疤的叫怪脸吴。”
刀疤脸大汉登时抢话:“别听他娘的胡说,老子叫吴疆!”
“好好好,你叫吴疆。”陈邦笑着说,“我们都住在云丘寨。”他指向西边的山,“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上,有个二十多里路吧。”
东岭有许多山寨形态的族群,以打猎、伐木、收集山货为生。严格说来,山寨居民属于户籍编外群体,不受当地封邑管理、没入户籍册也无需向封邑侯缴纳税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相反,山寨居民与城村居民相处得颇为融洽,还保持较为稳定的商业关系——山寨居民会定期去附近的城村售卖猎捕和采集的货物,同时采购粮食和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