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威王齐硕桥者,字思义,太祖嫡次子也。母吴氏为猛将吴渊之女,威王寤生,吴氏薨。威王少时学剑,十日可敌盗匪,吴渊授其《徐子兵法》,半月可诵全书,十三岁赴同舟书院学经,师从大学士韩经纶。韩经纶赞之:“古今第一天才也。”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威王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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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在军营待惯了,令人翘首以盼的除夕宴会竟让左谦裕感到浑身不自在。当他规规矩矩地举起小酒杯喝下那清得像水一般的米酒后,还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是多么想大口痛饮斗碗盛装的高粱酒,可在维持贵族世家优越感的各种礼仪下,这类诉求显然无法被满足。
几个封邑侯或世子都很尽兴(至少看起来是很尽兴的),父亲也尽显国君风范,无论是假意寒暄还是真的关心,与他们谈论起各邑去年的粮食收成情况。
太平年间,无灾便是最大的福,尤其东岭、云越和庆阳三国,不仅不用顾虑北边或西边外族的骚扰、享受着温和的气候与丰富的物产,闲暇时还能无所顾忌的对他国说三道四,一想到这,左谦裕就义愤难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助兴的歌舞也告一段落。一脸醉意的庞沅突然起身,不知道是在对谁讲,扬声呼道:“咦,怎么不见谦弈贤侄呢?”
众人都以为他喝醉了,王府除夕宴只允许国君、储君和各封邑代表参加,其余人等无资格出席。
“宛侯,您想说的是谦裕世子吧,他就在您旁边呀。”周秦接言道,并抬手指向左谦裕的坐席。
“哎呀,不是世子,是二殿下左谦弈——”庞沅睡眼惺忪地说,还刻意拖长了最后的“弈”字。
这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庞沅不是头一次参加除夕宴,应该了解相关规矩才对。
魏容与说道:“看来宛侯是真醉了,都开始说糊涂话了,二殿下一直都没在殿内啊。”
庞沅踉踉跄跄地走到魏容与面前:“谁说二殿下不在殿内,刚才还在啊,还和容与贤侄你辩论……你们辩论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辩论上原王会不会谋反……”
宴会的气氛瞬间凝固,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在殿内回荡。
左谦裕怔然看向庞沅,回神后又立马看向左浩钧,只见父亲脸色沉得如泥土一般,凛声问庞沅:“宛侯,你刚才所言可属实,弈儿他胆敢妄议此等事情?”
“不假不假。”庞沅笑嘻嘻地回应,“不过王爷,谦弈贤侄所言绝非妄论,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此话怎讲?”左浩钧敛眉又问。
“王爷何不请他自己来说呢,大家正好也可以接着下午的话题探讨。”庞沅回到酒案,端起酒杯一口饮完,然后挨个扫视之前参与讨论的几人。
魏容与见状来了劲,登时起身,对左浩钧道:“是呀,王爷,您把二殿下叫过来吧,小侄有好多问题都没来得及向他请教呢。”
周秦迅速给魏容递了个眼色,可魏容与却熟视无睹。
这一幕恰好被庞沅瞧见,随即对周秦道:“贤侄你当时也聊了诸多看法,想必也想让二殿下把话说完吧?”
周秦脸一黑,他不知庞沅为何突然提及下午之事,但直觉告诉他不要轻易接话,于是支吾着说:“我只是随便应了几句,对所谈之事并无见解。”
“是吗?”庞沅故作惊讶,“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啊。”
“对啊,周秦,你遮掩作甚!”魏容与大声说,“大家各抒己见而已,况且你我之见分明更有理。”
周秦不胜其苦,暗骂魏容与愚蠢,不仅自己上了别人的道,还把他拉下水。
见庞沅露出得意之色,王隽知道他是假借酒醉失态引此话题,是故瞪他一眼,像是在说:“好你个庞沅!”
左浩钧摆了摆手,朗声道:“今日难得相聚,既然有未尽的话题,接着聊也无妨,本王就当个听众。”随后便吩咐身旁的谷修齐去叫左谦弈。
一刻钟后,谷修齐带着左谦弈来到山海殿。
见殿内为自己设了酒案,左谦弈向众人躬身行礼,却迟迟不肯就坐。
左浩钧望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弈儿,宛侯说你们下午议事议得热闹,为父想听听你们都议了什么。”
左谦弈绷紧身子答道:“父王,儿臣的观点狭隘愚昧,实属信口开河,之前已经受过在场的几位大人指点过了。”
魏容与立马插言:“二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咱下午的话题分明就没有聊完。”
“确实如此。”庞沅紧跟着说,“谦弈世侄,你说上原王有作乱野心,只讲了开头,并未言尽,现在大家都在恭听你的高论呢。”
左谦弈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自己身上。次子身份的他从未受过此般“礼遇”,于是心下一躁,定眼望向父亲:“父王,宛侯说的没错,儿臣确实认为上原王有作乱的可能。”
“原因呢?”左浩钧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随手端起杯酒喝下。
左谦弈稳住胸中激动,不卑不亢道:“上原王手握二十万大军,雄踞北方,美其名曰‘驻守边关’,但调转矛头就可直取中原。上原军身处前线,实战经验丰富,作战能力或在朝廷直属的中原军之上。一山不容二虎,他既手握兵权,又是先帝嫡子,很难不起非分之念。”
左浩钧暗暗一惊,他头一次听次子谦弈谈论政事,其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不对,二殿下,这话不对!”魏容与抢先反驳,“上原绝大多数将领都是齐氏族裔,士兵也多是齐氏封地的子民,上原王不过是他们的将帅,大原天子才是他们的家主,谁会为了将帅轻易反叛自家家主?西川、西固也是镇边藩国,若按照你的意思,齐绍威、齐绍章不一样会有不臣之心?”
左谦弈回应魏容与道:“西固地势高耸,西川江河交错,来回行军不便,加上这两国国君年事已高,各自的军队不过五六万,难掀风浪。但上原不一样,上原与中原接壤的地区是广袤的平原,可畅通无阻地行军,倘若上原王决意起兵南下,不出半年便可打到凌京城。”
“上原举兵南下,就不怕北夏再次来犯?”魏容与又问。
左谦弈从容作答:“上原有那么多兵,给锦门关增个一两万毫无压力。就算夏族人能破关,大不了从南下的军队分出一支回撤,重现当年以一敌十的神威。至于那些士兵是否为了将帅而背叛家主,私以为,上原王乃太祖嫡子,无非就是比皇帝晚生两年,若论军功战绩,恐怕还更胜一筹。上原将士奉他为主,亦是合情合理的,有如此禀赋还不对大位起心动念,非圣人不可!”
“二殿下难道不懂礼法吗?”魏容与冷声反驳,“小到乡间豪绅,中到世家大族,大到皇亲国戚无一不是嫡长继承,宗法之下只有嫡长和其他子嗣,自姜王朝开始就是如此,千百年来从未变过。齐硕桥纵有万丈雄心也不敢违背此礼,这与他是不是圣人无关,而与他是不是华族人有关!除非他从此不做华族人了,可如果那样,他又有什么资格能统领这二十万华族将士呢?二殿下这般揣摩,难不成是在以己度人,自己也在盘算这等违礼僭越之事?”
这是诛心之论,一向沉着冷静的左谦弈瞬间被气得面红耳赤。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朝魏容与大吼,然后慌张地向父亲解释,“父王明鉴,儿臣绝无此心!”
而此时左浩钧的目光却投向坐在另一侧的左谦裕,他问:“裕儿,你对方才弈儿和奉公子所论之事有何见解?”
左谦裕昂首起身,正声道:“父王,齐将军绝不会谋反,谦弈所言皆是推测,而且还是待在琼涛做的推测,毫无事实依据,不足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