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楼外面比里面安静。

今晚的月亮也比往常明亮，老天爷好像很怜惜阿昇，知道她不开心，腿步沉重，就把她的前前后后都照明，不想她磕碰到。

走着走着，她忽然拉起他的手手，“我们去你的宅子吧，今晚阿爹回不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她的手跟她的声音一样柔和，这让他不适应，他挣开了，然后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那里。

“你这样吓到我了。”她说，“唉，”她叹了口气，“我还能指望你为我做什么事呢？”

“对…对不起。”他结巴了，“我，我只是不适应你现在这样说话的语气，这些天都被你骂惯了。”

“贱样，”她笑了，“还不带路。”

她没有再把手给他，寂静中他们一路逶迤穿行，回去保和坊的那座宅子。

他不说话，她似乎也重新被聚仙楼里发生的事笼罩，一句话不再说，只是不断地往前走，他忍不住地偷偷看了她几次，感觉此刻的她恍如树上已经入眠的鸟儿似的没的精气神。

到了临近巷子，就快到了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响起了鞋底磨地的沙沙声，他们的前面、后面都出现了手提肩扛吓人兵器的黑衣大汉。

“怎么，还嫌白日里大爷没有打疼你们吗？又来找打！”阿昇眯着的眼睛突然张开，说话就如暴雷，明明是个弱女子，却给她吼出了糙老爷们的气势。

“白天给你送饭的时候路上又遇到前些天在瓦子找事的一个混混，我手痒，忍不住揍了他一顿，现在看来他找了帮手了。”她压低声音跟他解释。

“不是混混，兵器不对。”子安摇摇头。

“这，这也能看出来？”

“我在铁匠铺混的很熟，这年头，好兵器是很贵的，价钱一路上涨，混混呢，要是有钱，就不会自己在街面上混了，脸都不要的人，为三瓜俩枣就要拼命，怎么会舍得花那么多钱买一把平常不怎么用的兵器？他们最多也就是用用匕首罢了，像这样齐刷刷一水的好兵器，来头就不对。”

“你的意思他们不是我招惹来的？是奔你来的？”

“我，我有这样说过吗？”

“这么多人，我感觉我打不过他们，我们是不是应该…跑？”她话说完，似乎又觉得这样在他面前露怯不好，“我是不是被你给带坏了，居然也知道害怕了？”

他不理她，只是说，“前后都被堵住了，能往哪跑？”

沙沙声越来越近，明晃晃的杀人凶器越来越狰狞。

阿昇似乎真的害怕了，正在研究着怎么办，他忽然跑了，一个人跑了，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这瞬间的变故，看得她眼睛炸裂，血脉喷张，她罪毒的话脱口而出，“你大爷的，你个孙子，你他妈居然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太忘恩负义了，你个狗东西！”

突然她就不骂了，嘴还没有闭上，可是里面已经再没有一个字蹦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气茬气了。

她的前面正在发生着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魂只顾着追上双眼的移动，而忘记了她刚刚打开的咒骂的大门。

在她面前，他变成了一个鬼，她最初所说的魔鬼，她忘记了他们初见时，她曾是赞美过他的，她在心里为他的智慧叹服过，她用魔鬼那样独特的词来赞誉他。他们的初见是美好的。

只是后来的他让她以为她看走了眼，以为他懦弱无能，之前的智慧不过是油嘴滑舌偏偏未见世面的小姑娘的伎俩罢了。她三番五次地骂他，一半是因为他不像个男人，一半是因为她曾经以为他很男人。

可是，在不提防的夜晚里，在她最慌乱最惊慌的时候，他又再次露出了他魔鬼的一面，还是个她不敢想象的大魔鬼！她才心情复杂地想起初见，知道自己这是不可思议地遇见了一个双面魔鬼。

她的思维在一瞬一瞬地跳动，他在他面前也是一瞬一瞬地跳动，他们面前的黑衣大伙就躺了一地，她只模糊地记得他好像拧断了他们的脖子，用他那双不起眼的瘦手。

她呆呆地看着。

后面那群黑衣人也呆了。他忽地又到了他们跟前，夺了他们的刀，直插他们的心脏，他们也醒过神来，迎击他，他的腰带被划过的刀断了，风吹过来，他衣袍尽展，恍如一只蝴蝶在夜里起舞。

后面的人也都死了。

他走了几步，将断为两截的窄布腰带捡起来，抖掉尘土，在断截处打了个结，重新系好在腰间，然后就走向阿昇，再次霸道地抓过她柔软的小手，往小院走去。

关上院门，血腥就被关在了外面。

回到正屋，他点亮放在桌子中央的烛灯，安排阿昇乖乖地在桌旁坐下，去找来两个杯子，倒上凉水，他把一杯我温柔地推到她面前，“你喝。”他嘿嘿笑着。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不是想喝水，而是想说什么，却又似乎那话被扔在刚才那条巷子里了，她正急着跑回去捡回来。

子安自己先喝了一口。

“那些都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这会不会跟阿爹有关，阿爹会不会凶多吉少？你怎么会武功？而且还这么厉害？”

他抬起头来，“你的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关于我，我说过，过去的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关于你爹，我知道的比你还少，关于那些人，我想他们并没有真的想杀我们。”

“你…，你…”他救了她，她觉得她可不能再口无遮拦地骂他，就只开了个头，就把后面不雅的词生吞了，吞完了，她又恢复了本相，站起来，咧着嘴，用双手拉开了比划，“刀，那么长，不是要杀我们，难道是要不收钱地给我们表演一段杂耍吗？”

“他们真想杀人，一开始在巷子两侧的高墙上箭就好，他们都不用下来，只需乱箭齐发，我就应付不了。他们不那样做，我想应该是想活捉我们。”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

“说曹操曹操到。”突然子安脸色一沉。

“什么？”

“他们来了。”

“谁？”

“更多的黑衣人。”

“你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