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幽深的大海上往南航行了一些时日后,拐入了一片宽阔的河道,赵楷知道应该是钱塘江了,又逆流几日后,大船最终停靠在一个叫仁和的码头,“这里已是杭州城郊,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完颜设也马眼里颇有依依不舍之情,他拥抱了赵楷,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兄弟一样,“保重。”
码头上一群大宋胥吏打扮的人迎接了他,簇拥他上岸,官车载他到了官驿,那里位置清静,里外肃清,一位五旬开外,大胡子,目光冷峻,衣着华贵的人在等着他,原来是老熟人!微笑浮上赵楷的脸庞。
那人当即行礼拜见,
“大宋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见过官家。”
“几年不见,王大人高升了。”
“官家说笑了,”王渊继续躬身说道,“御营使司乃为陛下新设,负责总齐军中之治,内外之事,也就是说,以后江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臣来打理,如此官家肩上的担子就轻便了许多,臣定当披肝沥胆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他与赵楷这是在各说各话。
他在强调他们的新身份。过去的事,明显的在他这里已经成了忌讳,最好不要提,你不知趣的提了,他也是理都不理,听见也当是听不见。
赵楷不笨,一点就通,一试之后知道完全没必要再试,他笑笑,点点头。原来完颜宗翰让他南下,并不是让他取代张邦昌,而是取代九弟!靖康之后,作为唯一逃出生天的皇子,九弟登基称帝,定是民心所向,万民拥戴。于是金人干脆想出来这出李代桃僵之计。
关于这出计,也许完颜设也马也不能窥见全貌,他说的有些事情,在赵楷急速调动的脑子里一番风驰电掣的分析后,认为是不对的,金人兵发扬州,并不是要杀害九弟于扬州,而是以战驱赶,于可隐蔽处完成去弟留哥,兄弟交接。所以,大船之上的那一箭是早就设计好的,相比于作棋子的完颜设也马,九弟更可怜,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三哥,就激动起来,奔拥过来,殊不知,为他设下的网就在那一刻收拢。
而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九弟极其信任的人在助力金人一步步将九弟引入彀中。
没有内贼,这一场猎杀不可能收网的如此天衣无缝。
这个内贼之所以要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可以获利巨大,所以,他必须死。
赵楷看着王渊,眼含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赵楷一直都在驿站里。王渊时不时地也来陪他,但只是站在那里,并不说话,更多时候,他背着手,看着驿站的远方,似乎有心事。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赵楷问。
“还要等。”
他们在驿站停留了十几天,赵楷不相信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对于一个掌控江南的权臣来说毫无意义,只能说,他遇到了什么难题,使得他们被停滞在了这里。
有些关节还没有被打通?
赵楷想,在看不见的前方一定有很残酷的事情发生。
权臣扫清路障的法子一定是暴力。
又过了几天,王渊的眉头舒展开了,“官家可以上路了。”
王渊引导赵楷走出驿站,进入马车,布幔垂下,马车奔驰而起,他们直奔杭州。
赵楷和王渊相识是在征辽时的燕京之战,那时候宋国大军的统帅童贯贪腐无能,只会欺上瞒下,于是被身为监军的赵楷弹劾,道君皇帝接到弹劾的奏章后,下旨将征辽大军的指挥权移交给大将刘延庆,童贯只保留了宣抚使一个一职,时年二十一岁的赵楷天真的以为这事就这么顺利地终结了,征辽大军与童贯再无瓜葛,后来,辽国大将常胜军都管,涿州留守郭药师来降,并献上攻破燕京的妙计,刘延庆与赵楷商议后,决定依计而行,他们趁辽军主力都在前线与宋军对峙,以郭药师部为先锋,以辽军打扮,从辽军后面直插防备空虚的燕京,他们料定前线的辽军知晓后必撤军回援,而宋军主力则可以趁机从背后袭击辽军,辽军必败。
那一年赵楷初涉军界,血气方刚,正是极度自信,极度自尊,极度以天下为己任的时候,他不顾皇城司心腹的劝阻,决定随郭药师的前锋军行动。
当然这里面并不全是鲁莽,郭药师部是降兵,第一次为大宋而战,真打起来,会不会耍奸抹滑,这谁也吃不准,赵楷觉得此战郭药师部的前插非常重要,所以他一定要以监军的身份随军督战。
刘延庆对赵楷此举很是赞赏,他同意了,并决定选派一员得力大将带一只剽悍亲军前往,以随时保护赵楷的安全。
刘延庆召集众将于大帐中,在问到谁愿前往时,站出来的就是王渊。
后面的战事虽然惊心动魄,但是郭药师的计策很成功,他们顺利进入了燕京城,占据了此城,在前线的辽军主力闻讯后,也果不其然掉头回援,他们很快包围了燕京,但是让赵楷郭药师大吃一惊的是,宋军主力非但没有趁机从后面掩杀,依计行事,与城内宋军内外夹击,反而连夜拔营而去,留下赵楷郭药师他们孤零零一支队伍,成了辽人的瓮中之鳖。
无奈之下,赵楷他们只得死战突围,他们趁夜从城墙上荡绳逃出来,一点数,进城五千,只出来二百。
没出来的就包括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