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望快一年没见过家中俩小崽子,自从接到樊州来信,恨不得每日都来江州城楼逛一圈,对亲随说视察城门守卫,实际暗搓搓等孩子,这一等就是九天,才见到一撮队伍自远处徐徐而来,老将军眉毛一动,摆了摆手:“快,下城楼,闺女来了!”
话落下,两只脚就不受控制的噔噔噔下了城墙,朝着城门奔去,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身后的小兵慌张招手:“将军,您当心点!”
江州是南唐西大门,连年战乱,却没有被真正攻破过,一来是周家军长年驻守在此,二来是江州城墙坚固异常,被水淹过,被火攻过,还是没能打垮它,周曼掀开车帘,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座饱经风霜又坚固异常的城墙,硕大的“江州城”三个字苍穹有力。
“曼儿!”周明望黑的只能看到一口白牙,钢盔铁甲在阳光下反着白光,不阴森,反而让人觉得暖融融,连那人的笑容都好似春风三月,让周曼的心一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所有的酸涩都决了堤。
“爹!”顾不上整理衣冠,周曼小跑着奔向那个笑呵呵的人,一声“爹”喊出了满腹的委屈,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苦,周明望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对,一边抱着女儿,抬眼去瞪周无言,“你姐咋了?”
周无言一副很忙的样子,指了指后面几十辆马车:“爹,我先去卸货,有事回头再说!”又冲望梅眨眨眼,“照顾好我姐!”说罢就和任如敬以及半路加入的金塬一起,把货物运回了营地。
周无言自小是个皮猴子,江州是周家大本营,他来过好几次,人也熟,路也熟,周明望一点不担心,只顾揽着周曼,小声的哄:“哎呦呦,快别哭了,跟爹回府里去,易婶给你做了好吃的...”
周明望以为闺女还和小时候一样,几盘好吃的就能哄好,可这次不灵了,周曼对着一桌子菜,只是用通红的眼睛说谢谢,脸上一点喜色也见不到,眼中漫出的悲伤让周明望心头一颤,立即放下筷子:“望梅,你说,这到底怎么了?”
叹口气,望梅上前跪下:“老爷,奴婢失职,让小姐...受了惊吓。”
“我女儿胆子没这么小,”周明望敛了笑容,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声音发沉,“再敢隐瞒,我处置你!”
惜竹躺在房梁上,眼睛微睁,侧头朝下看,见望梅俯身跪着,头点在地上,腰背崩成一条线,她正准备跳下来骂周明望,就听到:“你们都出去,我和父亲有话说。”
“小姐...”望梅咬着嘴唇,眼里盛满泪水,看向周曼的眼神满是心疼。
周曼柔柔笑了笑,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惜竹也从高处落下来到二人身边:“我无事,你们去找易婶,不是爱吃她的赤豆糕吗,求她给你们做。”手指擦着望梅的泪,“我和爹爹单独说说话,嗯?”
周曼到底和周明望说了些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次谈话持续到深夜,惜竹耳力好,听着时不时传出的笑声,和放肆的哭声,她看向手中的长刀,知道她家小姐心里的病应该快好了,至少,表面上,快好了。
周明望有一点没说错,他的闺女是个坚强的丫头,她还有许多事没做,不会停在那个叫乔岳的高山面前。
此后一段时间,周曼不是跑军营,指导新兵器的使用,就是和周明望、周无言一起下棋叙话,说朝中朝外的局势,说镖队,说买卖,说北汉和大周的战争,虽然笑容不多,总算有了人气,可她仍然没让修良从樊州回来。
离开前,她这么和修良说:“院子留给你,请你帮我继续找他。”
“找到什么时候?”修良问。
“找到找到为止。”周曼答。
修良单膝跪下,声音坚毅:“小姐放心,小的会一直找,生要见人,死会见尸。”
望梅捏着手中的医书,看着周曼对着棋盘发呆,她知道,周曼被困在了那场漫天大雪里,她在经历着漫长的自愈,期限,不详。
“小姐,快过年了,”望梅放下书,走过去帮周曼捏腿,仰头看她,“奴婢给您绣件新内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