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淅沥沥的，有些小雨。

但和平时不太一样。

苏全镇很讨厌下雨，因为每次下雨身上衣服湿了以后要很久才能干，草鞋水黏黏的，走路很不舒服。

但今天的雨落在身上，总有种亲切感，而且不会打湿他的衣服。

“全哥儿，你回来了...”

推门进去，是一个破旧小巷子，里面七八个个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眨巴着双眼看向自己，边上还有些中年人，但是多有残疾，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哑巴瞎子。

这是一个乞丐窝子。

面对下雨，孩子们开始一点点制支棱起草棚子，用绳子将它们捆绑起来挡雨。

“全哥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昨天晚上始终没见到人。”

“找了份零工做。”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看了过来。

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乞丐，多数铺子也不愿意招手。

认不出几个字，营养不行力气又小，属于是文的不行，武也不行的典范代表。

苏全镇沉默了，他没有将自己在做的事情告诉同伴，因为他们也做不了，其实他干的无非就是跑腿的工作。

城镇里有送信的工作，苏全镇就去送信，近一点的大概有一文钱左右，远一点的足足有四文钱。

昨天夜里到那户人家的时候，对方已经睡了，所以苏全镇就在对方屋檐底下守了一晚上，等到早上客人打扫卫生的时候才把信交了出去。

老实说，送信铺子的老板是很不愿意招收他的，直到苏全镇抢了信就跑，在场的伙计没有一个追得上他后，老板才信服了他的本事，害怕这小伙子在路上晕倒，还特意给了他些吃剩下的糕点。

就这样两天过来，苏全镇一直在送信。

早些年，自己是一个瘸子，如今身上的病好了以后，不仅可以正常走路，他敢打包票，整个祁东城能跑过自己的估计都没有几个。

这种情况太离谱了...

“我让你们佩戴的东西，你们都拿好了吧。”

“嗯嗯。”

“全哥儿你看，我一直带在手上呢。”

一小娃娃慢慢展开手掌，里头之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展开以后，人道剑仙四个字歪歪扭扭写在上面，他们没有纸笔，苏全镇就背着所有人咬破手指，用血模仿那位算命道士的笔记把这四个字临摹了上去。

“嗯，一定要佩戴好...我教你们的口诀都还记得吧。”

小孩子们你看，我看你，沉默一会儿，犹如婴儿牙牙学语般念叨起来：

“诸邪辟易日，万家灯火时。”

“真仙一问三不知，只因事事有回应。”

“人道剑仙在上，世间福祸相互依存。”

看着大伙都有模有样念叨出了这些话，苏全镇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样子来算，第一批信徒也算是完成了吧。

就在他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就看到边上那些身体残缺的成年人开口说道：

“小苏，不是我说，这种拜本命仙的事情，和咱们穷人是没有关系的。”

那人看着手里的字条，陷入沉思，继续说道：

“我小时候，母亲还没有饿死前，她就跟我念叨，仙人不渡卑劣之人。”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道士不仅没有问你索取什么东西，甚至还治好了你的腿，不要求什么回报，就让你帮他拉拢信徒。可是天下绝对没有免费的馅饼呀，我年长你几岁，知道的多，有些本命仙呀，打着这种幌子，实际上索取更多，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要求，实际上你的部分灵魂或者是寿命已经被拿走了，就算现在你好好的，指不定等你长大以后，人家再夺走你的朋友妻子，这种仙人不会管咱们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苏全镇默默低下头，老实说，他自己也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每每回想起那道士的时候，他心中就生出了一种莫名亲切感。

似乎这就是真仙的手段，让人打心里无条件相信对方，但苏全镇还是想赌一把。

“那又怎样？”

他看向对方，然后义正言辞地说道：

“就算他要索取什么东西，那就让他索取呗。王叔叔，您眼睛看不清东西很多年了吧，李叔叔，您双腿残疾以后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吧，记得您出意外以前，也算是比较有本事的人。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未来一段时间，我可以双腿直立行走，那就算只能活一天，活一年，甚至是活一天一个时辰，我都愿意。

你们不想体会一下直立行走，直立跑步时候的感觉吗？就算夏天很热，但只要你跑起来，就会有风吹过，天下色彩斑斓，你们就不想睁开眼睛看看吗？

没错，咱们是人，既然作为人，难道你们不想有个健全身体，看看天下，做做街道上那些每天给我们施舍东西的人所过生活吗？”

话说到这里，苏全镇忽然双膝微微完全，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咱们是人，人就应该是顶天立地，要这样站着活。我从来就不怕死，我娘在饥荒里拿自己的肉喂我的时候，我就不怕了，她都快死了，还一直念叨我，要我做个好人。”

“说实话，我一开始不太懂，但现在我有些明白了，在我娘眼里，有些东西就是比死要重要的，既然有比死更重要的东西，那就说明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这些年的光阴岁月当中，从来没有一天真真正正，顶天立地活过...”

看着苏全镇冰冷地说完这些话，在场所有人低头看向手里那歪歪扭扭四个字，忽然觉得有种热流从手掌心汇聚全身，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烧的滚烫。

“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我要出去务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们带一些吃食的。”

说完，苏全镇从衣兜里拿出些面饼丢在地上，随后便转身离开，走出了这乞丐横生的胡同巷子。

一出门，苏全镇就感到脸颊烫烫的，一瞬间，红晕染上耳朵，他捂着脸蹲下身子，只觉得小鹿乱撞。

“妈的，苏全镇，你刚刚在说什么傻乎乎的话！”

莫名尴尬涌上心头，平时他们这些乞丐最讨厌的就是说人生大话了，自己刚刚不仅说了，还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这些人听进去了没有，晚上回去不会有人嘲讽我吧？

“罢了，谁敢嘲讽我，我就不给他饼子吃。”

想到这，苏全镇才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一些，然后迈着步子缓缓走了出去。

“老板。”

“哟，小苏来了，今天要领多少？”

苏全镇抬头看了眼柜台，最后抬手指向一沓厚厚的信封：

“这些我全要了。”

“啊，这么多是不是有些...有些路你怕是...”

老板话还没说完，就扛着那一沓信封跑路了。

一般情况下，信庄送信都是片区分化的，只有苏全镇每一条街道都认识，因为他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都乞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