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陵和娘亲就在离玄门不远的一个山脚处住了下来。
那是父亲先前就为他们选好的地方,已经盖好了一间小屋子,虽比不上玄门中的待遇,但遮风避雨是足够的。
娘亲对此还感到一丝欣慰,对他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父亲心里有我们。”
“还有呢,”娘亲拿出早放在屋子中的一个小木盒,打开来,其中有一张纸条,一看就是父亲的字迹,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伏陵”。
伏陵注视着这二字,心中愤怒与荒芜交集,有大风吹过胸口荒凉的空寂,发出空落落的回响。
他太知道这二字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居住的山脚,再往上,就是玄族的祖坟之地。
伏,伏身。
陵,陵墓。
父亲是要他在祖坟前忏悔。
忏悔自己天生是个废物,愧对玄族列祖列宗。
伏陵愤怒地几欲笑出声来,谁在乎呢?
谁在乎你们玄族的列祖列宗呢?
他既然没有玄力,就说明他是堂堂正正的四洲人。
玄门一直瞧不起四洲,把四洲人当做死敌,那,他又为何不可瞧不起玄门,把玄门当成死敌?
伏陵伸出手,一把夺过那张纸条,正欲撕碎时,娘亲却说:“伏陵,好美的名字,是不是?”
伏陵怔住。
娘亲认真道:“伏有潜藏之意,陵是起伏之势,意思是,在逆境中隐而不发,等待时机崛起,是吗?”
“乖乖,你比娘亲念书多,你说说,娘亲分析得对不对?”
伏陵注视着娘亲。
她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由于过于天真,面庞仍带有一丝不谙世事的娇俏之感,一直被娇生惯养长大,如今已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大的苦。
他的手指在纸条上摩挲片刻,随后抚平了先前被他揉出的褶皱。
伏陵静静地,慢慢地点头道:“是,娘亲分析得对。”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只是当夜伏陵睡得并不安稳,于是在黑暗中听到了娘亲隐忍的啜泣声。
原来……
她什么都知道啊。
可是,又能如何呢。
娘亲无力,他又还小,什么都做不了。
伏陵背过身子,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睁眼到了天亮。
自那天以后,娘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直至年末三九寒冬时,娘亲已然形容枯槁了。
雪下得最大的那日,这荒僻的小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一个清癯又满身活力的老头儿,他叩门请求避雪,在得知家中只有伏陵和娘亲之后,有极有分寸地只在屋檐下避雪,不曾要求过进屋。
娘亲倒是不以为然,她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之上,面上露出浅淡的笑:“大雪厚重,客人还是进屋避避吧。”
“无妨,多谢夫人。”
那人看了一眼屋内的女人,随即和身旁的伏陵交谈起来:“你母亲是患了什么重疾吗?”
伏陵看着纷飞的大雪,神情有些茫然:“我劝过娘亲去看医师,可娘亲说心病难医,便不曾去过。”
随后,二人皆陷入沉默。
伏陵察觉到厨房的红糖姜汤煮好了,便跑过去,给娘亲先盛了一碗,又递给了客人一碗。
华敬云看着自己手中的碗,虽然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盛姜汤的时候也未洒上一滴,端在手中,在这雪天,极为暖和。
华敬云一边啜饮着热腾腾、甜丝丝的红糖姜汤,一边打量着这个破旧但干净的小院。
女人看起来已经没了起床的力气,所有的活儿都扛在了少年一人的肩上。
可他毫无抱怨之心,也无颓废之意,总是认认真真地做着手里的事。
华敬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伏陵:“给你母亲喂下吧,这丹药可延年益寿,当做我的避雪报酬。”
伏陵接过这小小的瓶子,如获珍宝,道了一句谢,就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到娘亲床前。
“娘亲,娘亲,客人说,这是丹药……”
昏昏欲睡的娘亲听到这句话,骤然睁开了眼,那一瞬间,眼底满是希冀的光。
伏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娘亲如此有精神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