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洞神坛池下,那堆龙骨将要被埋在那里千年,少年不会忘记聊无最后问他的话:你与星河相识不过千年,何至于此?
的确,不过千年,可又不止千年。或许早在星河救下自己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命运。若先族老知道,自己终究会为了一人舍去万年修为,当初,她还会不会救他呢?以族老的性子,想必是会的。
有关星河神君的传奇,长风从小便听得许多。耳濡目染,神君是他心里的大英雄,也是万众生灵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族老说过,天下四海,正因有神君的存在才得安逸,神君陨,则四海灭。若非自己化不成龙骨,少年也有壮志——或有一日,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物。
“如今,你魂魄已归,以你之姿,勤加修炼,假以时日,也能化得龙骨,拯救众生。”
“我?我怎么可以呢?我不行的……”
“蛇族之人,亦有成神的,其实谁做这沧海主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初天君是在各水族中寻人,并非只龙族能承担这重任,你既有心,众生灵自会拥立你成为下一任神君。”
“不……我怎能和星河殿下相提并论?”
“功绩,本就是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名誉也是,星河在你这个年纪,和你一样,总觉得自己还够不着,可是你看,他明明做得很好,甚至比他几位先祖做得都好。星河未曾婚娶,去时,想必曾将这沧海托付于你。那日,他也来找过我。”
聊无趴在镜子里,淡淡道:“他似乎早料到这一切,让我转告你,若他遭遇不测,便由你继承这沧海主之位。”
“殿下他……他那时便决定要牺牲自己了吗?”
少年低着头,只觉心中烦闷。
“人之生死,本难预料,即便他又活过来,谁能保证他将会永远地活下去?当然了,我也只是将他的话转达给你,至于如何做,还是看你。横竖我在乎的人已都不在这个世上了,小老儿也活够了。”
“我要救他,殿下得活过来!”少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好,那小老儿便就在此再守上一千年,待那人苏醒之时,便也是我将魂魄归还之时。”
一千年后,冥界。
“你来啦!”冥王指向忘川上站着的人对星河道,“他在那边等你,还好你今日来了,否则,错过今日,又要再等上三百年。”
“族中事务繁忙,有劳冥王!”
寒暄一番,冥王便去了。星河走向那人,并未唤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背影道:“好生艰难,总算能投胎转世,为何在此踌躇。”
那人转过身来,盯着眼前这张脸许久,“好久不见,星河。”说完,又自顾自笑了,“瞧我,其实也不算很久,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陪着我的。起先能感知到你的神识,后来,神识淡去,却还是能感觉到你与另一人的气息……”
魂魄和神像都沾染了沧海灵力,他又怎会不知星河一直伴在自己身边。
“他们怎么样了?我是说,巨兽和那个小子。神识归一,记忆却在, 他们的所言所行,正在我的脑海。”
星河醒后,聊无便将体内蛇族的魂魄驱赶了出来,不似怜无修为尚浅,聊无保住了性命,从那镜中冲了出来,如今正趴在海底养伤。
而长风,为保星河,化为了原形。
“我也是糊涂了,当时只想着找一个蛇族以安魂魄,谁知那小子的身体容不下我,两缕进去,只融了一缕,却逼走了他自己的那缕。那孩子……以他的根骨,原本现在也该升仙了,还能为蛇族争光……如今,倒因我一人,伤了许多人。”那蛇道,“现在说抱歉,是不是有些晚了?”
“若说有错,便是吾的错了。若吾当年没有墨守陈规……”
“你莫要这样说,那孩子说得对,你是正确的,是我,不该因着你我之间的关系让你为难。这些年来,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即便你不做这些,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你并无错处。”
那蛇转身去看茫茫之川,“好了,我在此等你,就只是想同你说声抱歉,还有谢谢,你能替我转达吗?对那些因我而受到伤害的人。”
“嗯,吾会的。”
那蛇纵身一跃,桥上便只剩星河一人的身影了。
远处的三人围观着一幕,像是在看什么趣闻轶事。
“幽孪君还真是大义,特命人去请了沧海主过来,方能了却这段尘缘,只是不知那蛇日后的缘法?”
冥王笑着,却也是瘆人,“世间万物,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心中不断,这关系便也就不会断。今日是龙与蛇,焉知明日不会是幽孪与渡生君?毕竟渡生君与我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合作,倒有些像是狼狈为奸了。”
度弦不落下风,“若说是狼狈为奸,也需得狼狈一心才是,可是度弦总能着了幽孪君的道。”
“哦?何解?”
“便不说那求我给她与所爱之人一个生生世世结局的沈氏女,就说如今这桩明明是你招来的生意,却要我出手相助,你可知要将一个皮肉俱碎之人的魂魄重聚一处,有多难?”
“那渡生君功劳可不小啊,仙君需知你所救的并非一人,而是千千万万人。况且说到那沈氏,我已按仙君所言,替他们改了命簿,也确确实实是按着她的心愿来的。”
度弦无奈,直截了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幽孪君可否为我解惑?”
“仙君请言。”
“幽孪君当真是为着天下人,才请我去救那蛇族的吗?”度弦的语气并不像发问的意思。
冥王了然,纵他作为冥界之主,知天下生灵之过去未来,可眼前人心思敏捷,有些事,稍看看便也能猜出了。
他笑着作揖道:“渡生君心思机敏,幽孪自知不如。只不过同仙君开个玩笑,望仙君海涵。”
度弦扶起他,“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即便你不说,救人亦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我与幽孪君相识已久,有什么事,君尽可言,遮掩着久了,反而远了人心。”
“是,幽孪知道了,多谢仙君。”
人皆无法逃避自己的私心,若有能避者,其心在仙人之上也。
一如彼时的少年,此间的冥王和沧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