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白昭洋一起吃饭,是因为他是白家大公子。他爹一向向着他,只要他想,总有些事是能轻而易举做到的。我需要他为我铺一条能插手衡容会走私线的路...”何楚卿边自顾自地说下去,边看着顾还亭。
司令有些仓促地道:“别说了。”
何楚卿兀自继续道:“...我和白昭洋是在玛港认识的,我们曾经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那老师是大梁旧臣。我们偶尔同他学学赏画作诗,所以我会叫他师兄。玛港事端起源就是我们走的那批货,你还记得的吧?”
顾还亭还真不觉点了头。
何楚卿终于摸清了直通司令心事的门路,笑的蛮讨人喜欢:“那你的婚约,就算这么解除了?”
想起江媛那副模样,顾还亭总觉得心神不太宁。但仍是说道:“嗯,就这么结束了。”
何楚卿把他往床边扯了一下,靠上前去,扣住顾还亭的手腕笑问:“那你...搂着别人跳舞的时候,想到我了吗?”
顾还亭才要分辨:“我没抱别人——”垂眸看向何楚卿唇边不怀好意的笑,转而问:“那你呢?”
被反将一军,何楚卿这才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又被一把抱住腰。
顾还亭撩了一下他的耳朵尖,反败为胜道:“...方才在浴室里,你又想些什么?”
话音才落,室内暧昧的仄仄啜饮声又起,这次是缓和的、温暖的。
“...明天我要去赌场。”何楚卿的脸颊蒸的发烫,交代道,“今天才到,太仓促了,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至于北宁衡容会...我对应付他们没有把握。”
顾还亭“嗯”了一声,和他抵着额头,说:“我也要去司令部。北宁的状况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一点,不过,有一个傅家在,比我自己一个人对付白鹭要好很多...那明天中午回家来吃吗?”
现在,这个“家”并非单独意义上仅他们二人的家了,反而有温度,怪叫人惦记。
何楚卿却摇了摇头:“我去找何辰裕。他是闲不下来的,总还要唱戏。”
顾还亭理解地点了点头。
何楚卿忽而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比如说...躺下来?”
顾还亭问:“怎么了?”
何楚卿木然:“我腿...跪麻了。”
顾还亭笑得过分。
何楚卿慢慢挪着,一边凝神细想,忽而又说:“其实,到底是拿白家去牵制衡容会,还是拿衡容会去牵制白昭洋...我还没想好。”
顾还亭说:“倒也不必想得太清楚,遇到变数反而会乱了阵脚。不如看事态发展再做打算。”
第二日,何楚卿腾出空来去北宁衡容会逛了一遭。
虽然岳为峮的权势足以给各地的黑帮脸上增光,尤其是衡容会势力的,即便这样,北宁衡容会也有些登不上台面了。
如果仅仅是势单力薄一般,对于民生反而是好事。但当即军队之间两派倾轧,联众国又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黑帮抬不起头,却也不肯消停,老鼠打洞似的走私暗线幅员辽阔,鱼龙混杂,状况并不比虹海好到哪里去。
唯一好的地方,大概是流党在其中也无非是一个点缀效果,算不得最显眼的。
更别提北宁衡容会总部那暗不见天日的砖楼了。黑帮不愧是黑帮,屋里连白日都要点着灯泡,不负这个“黑”字,终日阴冷,泥土味腥的叫人一闻便觉半身入土。
何楚卿一进门,就挥起折扇。
这几日为了讨好白昭洋,他特意翻出来几年前白昭洋送给他的那把前朝玉骨扇。
甫一迈入,屋里集市似的吵闹声便降了好些,来自各个阴暗角落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刘全义才引进门的这个青年人身上。
公子个子高,比那往日里显得矮胖的刘全义要高上一个头。他穿一身羊毛西料子的藏蓝色长衫,外面一件浅绿色马褂,扇子刚亮出来就引得屋内这帮贪财亡命之徒眼前一亮。
何楚卿一递扇子,说:“师兄,请。”
白昭洋一身西装,从身后不情不愿地迈进来,欲盖弥彰地对这空气环境咳嗽了两声,低声道:“...焉裁,我早就说了,你真不必带我来这种地方。”
“那怎么行?”何楚卿笑眯眯地扯住他的袖子不叫他作任何逃跑的可能,连拉带搡地把他推上了前往二楼的台阶才松手:“换位想想,不若自己亲眼所见,是我我也不肯和旁人做这种生意。”
白昭洋明白了。
好,这是昨天答应的不够痛快,来报复来了。果然,这小子再过多少年、再像个人,背地里总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
白昭洋叫苦不迭,到底跟着何楚卿上了二楼凭栏。
刘全义一个眼神,窦西便响亮地拍了拍手。原本尚如水波纹一般的声音渐渐静下来,刘全义扯着嗓子居高处喊:“大家!也都听说了虹海那边,岳先生三位门徒之首——何先生,已经来了咱们北宁了吧?”
何楚卿用扇子略挡住嘴角一抹嘲讽。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三位门徒之“首”。
在北宁衡容会众人眼中,岳先生自然是传说一般的人物。不过,再传奇,也是够不着边的,远在那虹海之中,跟他们没甚关系。
此刻听说这位“门徒之首”,都吱哇乱叫地起哄来,一边猜测着一左一右哪位才是。
一个看起来太斯文书卷气,另一个又看着一股懦弱模样。虽然二位都大有所嘲,但由于目标还没定,众人暂且不知道该讽刺哪个好。
刘全义向何楚卿鞠了一躬,鼓动着道:“这位便是何楚卿——何先生!从此以后,何先生便是金粉窟的老板,咱们北宁衡容会也有了主心骨了!”
何楚卿撑着栏杆,听着下面怪模怪样的一阵叫,像听不出来哪里不对一样,合上扇子往楼下随意挥了挥。
大家这才看清,这位何老板不但斯文有余,还长了一张漂亮的脸。
顿时,有人便大声叫道:“老板!扇子丢下来赏我们一个!”
大梁时期,大户人家姑娘招婿要抛绣球。这一番典故活用地妙,也侃地恰到好处。
白昭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以往玛港叱咤的小赌神,岳先生的门徒都被这么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放眼看去,底下的人身上无不有触目惊心的疤痕,显然都是火拼的幸存者。
何楚卿像是不在意,清了清嗓子。
谁料,原本的嘈杂都静了下来。看来,即便是再不放在眼里,岳先生门徒到底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如今,不过是两厢探底。
“给大家介绍。这位——”何楚卿不由分说地把白昭洋推上前去,当个吉祥物似的展示,“是白家的大公子。我初来乍到,也听说过,北宁商会会长柴隆昌原来是土匪出身,也要给白家几分面子,大家告诉我,是不是?”
楼下静了一秒。
刘全义有些得意,又有些胆颤,刚要带个头,却听一帮人叫道:“是!”
又有人吼:“柴隆昌算个屁?小老板!他们到底得给我们衡容会让路!”
楼下又此起彼伏地叫:“让路!对!”
何楚卿瞧不上似的“呵”了一声,下首又安静下来。这回,多了几个不善的目光盯过来。
“能让商会会长让路?”何楚卿挑衅似的,“凭什么?是凭你们那些黄鼠狼打洞似的走私线啊?还是登不上台面要做黑账的账本?”
楼下一群糙人,懂账本的没几个。听此话,先不忿地嚷起来。
刘全义一听,提账本是在点他。
北宁衡容会的账,他匿了不少进自己的口袋,发放出去的和贡献给帮会的,实在是有点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