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亭原本不允许自己随意触碰他,生怕自己一时贪欢,生出诸多不该有的妄想来。
今时不同往日,何楚卿自以为无所不能了,才睁眼就恨不得在顾公馆上蹿下跳。从灰土里扒出来何楚卿的噩梦还在持续造访,顾还亭再顾不得什么风度与分寸。
何楚卿在他怀里不敢动作。
他一只手臂搭在顾还亭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蜷缩在自己身前,他再一次不敢抬眼去看顾还亭。
那似有似无喷薄在脸侧的呼吸,直到何楚卿重又回到那张床上,才撤离。
不过一层楼的距离,顾还亭抱着个跟他身高相当的男人,气息也不免乱了。
“伤口有没有牵扯到?”
“你为什么不用女佣?”
二人都有心想打破当下别扭的氛围,说出来的话不觉撞在了一起。
顾还亭莫名其妙:“又说什么呢?”
何楚卿靠着床头,扫了他一眼,耳根红了:“...阿圆说你、你家里没有女人,连仆人都用男的。你是不是...”
兴许是顾还亭方才的亲昵给了他勇气,何楚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口:“你喜欢男人?所以你才一直没结婚?我知道你,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绝对不肯耽误一个姑娘的前程。”
他说着,看见顾还亭莫测的表情,有点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我...我不歧视这个,真的,喜欢男人的权贵不是有的是吗?我早见识过的...我就是问问,你要是不想说也——”
“我尽量不找适龄的女人帮工,是因为出入我府上的尽是些兵痞,女人不方便他们,也不方便我行事。”顾还亭不甚在意似的,坐在床边。
何楚卿闹了个大乌龙,僵着应:“噢...”
他尴尬的恨不能扇一巴掌方才零七八碎说了一堆的自己。
“还有,谁说没有女人了?顾公馆的厨子就是女性。吴妈孤苦伶仃,儿子和丈夫都早早没了,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个活计,我也很乐意要她。”顾还亭道。
何楚卿潦草地点了点头,旧话重提:“所以那场爆炸...”
顾还亭却没打算就这么让他顺坡下驴,饶有兴趣地继续问:“来不来的,对我的私事关心这么多做什么?”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何楚卿愤愤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司令来虹海也有一阵子了。你在军队跟一帮男人呆了多久?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既不包舞女也不嫖妓,日常流连之所也没个女人,唯一有点渊源的穆孚鸢,你好像也不甚在意。如今捡起这话,怎么不得好好问问?而且...休说这几年,就是当年从西北到玛港,我也从没见你身边有过女人。”
顾还亭和他说起这话,只觉得有趣,顺着他问:“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再说,其实顾还亭根本没想过和何楚卿真的有点暧昧。
他自己的感情一塌糊涂,实属剑走偏锋。他和何楚卿七岁之差,一路关照过来,不是亲眷也胜似亲眷,要真发生点难以宣之于口的事,岂不是...为老不尊?
再者,他希望何楚卿能有自己的家庭,以及...一个血脉至亲的孩子。何楚卿漂泊已久,他需要这些。
至于自己...顾还亭没有细想过。
何楚卿一耸肩,坦言道:“那还用说?要么你喜欢男人,这癖好不想叫人知道。要么就是...”他话到一半,尽量故作无畏地看着顾还亭的眼睛,“就是你不行。”
顾还亭:...
你说明白,什么不行,哪里不行?
他后悔了,方才该顺坡下驴的人是他。
是司令太不知好歹。可惜,这时候再掉头回去说始作俑者的那场爆炸,未免刻意。因此,顾还亭没吭声。
何楚卿看见顾还亭哑口无言,喜不自胜,乘胜追击问道:“所以,你行吗?大司令。”他甚至用那条幸存的好腿拱了拱司令的胳膊,“这么多年不试,你知道自己还行不行?要不,我得空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识见识吧?”
顾还亭岂能纵容他满嘴荤话,忽而道:“我不做那些事。”
“啊?”何楚卿愣了一下,总觉得下一句话不是他爱听的。
“我在北宁早有未婚妻,所以不能做那些事叫人家伤心。”顾还亭说。
...什么?
何楚卿呆了。他心说,我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了么?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话?
他一哂,故作不信:“得了吧,你从二十来岁就泡在军营里,哪来的——”
“家父生前定下的,早在我留学前就说下了。”顾还亭一点不像顺口胡诌的模样。
何楚卿的兴致瞬间消失了,讪讪地问:“那、那都多久的事了。现在时代不同了,你和你的...未婚妻,还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
顾还亭一五一十地道:“我和她没有过多私交。不过家中来信,偶尔会提起,虽然没有后话,但对方也没有取消婚约的意思,总还是这么拖延着。”
那这婚约跟没有有什么两样?
但何楚卿没敢问,他有些忌惮起来。因为他总觉得...顾还亭不是能随意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万一他真的对那人上心呢?
何楚卿像是知道了秘辛,他放轻了声音又问:“她是哪家的小姐?”
当着何楚卿的面承认自己的婚事,顾还亭有点壮士断腕的心理,道:“北宁江家,她是江家的二小姐,比我要小上几岁。”
何楚卿对北宁不甚熟悉,却霎时说:“哎,北宁会看到那些报纸上胡编乱造的话吗?她要是看到你和穆三‘情深义重’,岂不伤心?”
“快省省你的心思吧。”顾还亭总算顺理成章揭过这话,问:“你非要扎进那群抡刺刀的人堆里,现在伤成这样,可老实了?”
他话里是责备,更多的是心疼,倒没敢表露。
何楚卿出入净堂帮一遭,体无完肤。期间痛苦种种,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场梦境。比起顾还亭已有未婚妻这事,那场爆炸的因果倒是轻飘飘的。
何楚卿强行把自己的状态扯回来,说:“倒是多亏了那场爆炸,不然,我倒是活不得了。”
顾还亭停了片刻。也就是向宜等人已经被那场爆炸波及致死,活下来的也少有何楚卿这样恰到好处俯身躲过余波的,否则...
司令说:“有问题。”他看向何楚卿,“如果我是净堂帮的人,绝对不敢杀你。他们已经对俞悼河起了杀心,如果军队没来,他的死是或早或晚的事。这已经算是瘸了岳为峮一条腿,如果再动你,就当真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了,岳为峮就算不要脸面,也不会叫净堂帮好过。”
也正是吃准了向宜不会杀何楚卿这一点,顾还亭才会选择先去勒令17连行动,再回首去寻何楚卿。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呢,元廊?”何楚卿把手臂架在那条好腿上撑着脑袋问,“原本你并不打算酿成这样的结果,却偏有人顺水推舟。”
何楚卿想告诉他什么。
顾还亭猜到了一些。如果何楚卿有证据,就不会说这种绕圈子的话了。
顾还亭引着他说:“军队占领了码头,这时候却发生了爆炸。那批烟土在山上烧过一遭,本来就寒碜,这回连烧带炸全无踪迹。衡容会十几个人,活下来的只三人。衡容会和净堂帮的人狗咬狗,这事就再也无关烟土,彻底变成了黑吃黑。”
“元廊,你这回才算大获全胜了。”何楚卿道,“你手里有一批烟土,岳先生、我、盛予其都晓得,但你不能让军队和贩毒搭上关系。你想借此直接插手运毒——不,不行。你想的太简单了,这里面有些事...没人说得准。”
“不是没人说得准吧,焉裁。”顾还亭凌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向他,“此间隐情 ,你不想叫我知道。”
何楚卿迎着他瞧,没作声。
顾还亭也不强迫他。
何楚卿心里无条件向着的人是顾还亭,但他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的高度,靠的全是和岳为峮一般的不择手段。
他和岳为峮是一类人,他站在这里,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这才是他究其根本不能帮着顾还亭的障碍。
所以二人利益相悖之处,最好不提。他们也都如出一辙地将这话避之不及。
顾还亭点了他一遭,轻轻放过了:“对于现在这个结果,我倒是很满意。”
何楚卿心里一紧:“我昏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