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伤,几乎是个血人。
他躺在床上,真叫长余佩服。
蔺楚原本是身份高贵的蔺国公,袭了公爵的位置,只需要在京州声色犬马就能过好这一生,可偏偏跟着主子这么拼着,在这战场上拿着性命去拼搏。
云南城里抓来的郎中,衣冠不整的抱着医箱子颤颤巍巍的以为自己被大盗悍匪绑架带走了。
可眼前见到的分明是穿着盔甲的染着血的战士们?
扑面而来浓烈的血腥味和杀伐之气冲的他几乎睁不开眼,医者仁心,行医天下是为了救人,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医生。
可是论到救国,却只有眼前这些浴血奋战归来的战士们。
所以他尽管此时双腿腿肚子都在瑟瑟发抖,还是坚持着上前为躺在床上的血人查看伤口。
“请速速给我准备热水和干毛巾。”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血人,最终还是处理起来了。他必须要去救,哪怕他心里还残存着害怕。
额头的温度高的骇人,浑身的伤口有的流着血有的结痂,就连铠甲都像是镶嵌在他的肌肤上,是那样的难以除下来。
他的双手臂都像是被打断了一般,看上去几乎是吊在了身上,这样残酷的伤,就像是这世间最狠毒度无情的暴徒。
那郎中抹了抹额头冒出的大汗,究竟是怎样惨无人道的仇敌,才会这样对待他?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也不知道自己的胳膊是否会因为这次的创伤永远的失去。
蔺楚不知道,就算知道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倘若他蔺楚有一个放在心头的娘子,还会想着要是只有一只手该怎么抱起心爱的她。
可是没有,蔺楚也不会有。
他在乎的人是长禹,是他的好兄弟,是他认下来的主君长禹。
战争本进来就是这世间最无情的玩意。
他蔺楚,难不成会怕了这一点小伤?
风雪赫赫而来,冰冷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攻击。
那又如何?
寒冬酷暑,他和长禹练了那么久的武艺。
男儿自当在国家有难的时候奔赴战场。
从前他恨自己的父母,无外乎就是他们为战争牺牲了自己,却没有想到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
可是蔺楚不一样,蔺楚没有孩子。
蔺楚从来都是孤家寡人,所以他不在乎。
他在这场混混沌沌的梦里,一直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娘子的身影?
那个曾经在江州街上,一身鲜红色衣裳纵马狂奔的女郎,她手里拿着鞭子,却是最骄傲肆意的模样。
那个曾经在狩猎场上,骑在烈马上并试图征服对方的女郎,她背上有着弓箭,目光里都是孤傲和倔强。
那个曾经在血战场上,骑着白色的飞马前来然后长剑带光,她手取敌人性命,却又屡屡留下他的生命。
她是南惊鸿,是南园的二娘子,是梦里的骄傲的南二娘,可也是王玉郎的妻子,是他这一生大概都得不到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糊涂了。
他既然初见的时候动了心,可偏偏按捺不动,他只因为是因为各花入各眼,遇见漂亮的娘子,便在风流的夜晚做上一场春梦就算完结。
他的婚姻从来不会因为这一场简单的喜欢就定下了宿命,所以他无法选择她。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他知道长禹喜欢她,鼓励长禹去追她,帮着长禹去了解王宁知。
可是根本就没有用,二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他们一开始没有靠近,便永远只能在远处观看的灼灼其艳红桃花啊。
他们最后携手夺了天下。
却没有留出如同娇花一样的她啊。
在漫天大雪里他们纵马狂奔,无数杀戮,用鲜血铺就走向她的道路。
却只能瞧见红桃树下被万箭穿心的她啊。
长禹横剑杀了王宁知。
他只能悲痛的仰天长啸,然后用那些她曾经有恩于他们的那些被蒙了心肠的士兵们的鲜血祭奠她的芳魂。
晚春大雪,祭奠的是天才奇女子的她的芳魂。
她死了。
他错过了她。
天下在手,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皆大欢喜,
他在秦淮柳岸红袖添香吴侬软语里喝醉了酒,他在想他前半生的征战杀伐里碰到了却又错过的她。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他几乎要哭出来,如果有来生,我能和你说一声,二娘子,我喜欢你吗?
他从来都是风流倜傥,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是他,年轻的蔺国公蔺楚,从来没有对旁的女子动过心,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死去的人。
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她。
她是他心中永远不可触及的宝物。
可却被人糟蹋在后院里。
他对王宁知的恨意,是把他鞭尸一万八千遍也无法洗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