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代知瑜写的和离书。”顾院使的声音沉重且无力,“你帮我交给景姿吧。”
他只松松垮垮披着件白袍子,乌黑的头发一夜之间染上白色,无暇处理下巴的胡渣,任由它生长,发髻里冒出几根碎发。
顾知璋接过,道:“爹,你不是说人要正衣冠、端品行的吗?现在,”他打量着自家父亲,“这算怎么回事?顾院使连体面也不要了。”
顾院使眼睛混浊,迟缓地朝顾知璋摆摆手。
小丫鬟正在这时满脸无奈地跑来,“老爷,夫人又不肯吃饭了。”
顾院使双肩低垂,缓慢拿过饭碗。
佝偻着背去寻自家夫人。
“阿淑,不要乱跑,快来用饭。”
“不要!”顾母从草丛里钻出来,凌乱的头发上沾着几根草屑,“我要知瑜喂我,知瑜呢?”
顾院使眼皮深深凹陷下去,步伐沉重走至夫人身旁,语气里满满的疲惫。
“等你吃完饭,知瑜就来陪你玩。”
“骗子!”顾母拍开他举着调羹的手,调羹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顾母似离弦之箭冲向顾知璋,两只干枯发黄的手死死抓住顾知瑜的手臂,眼睛亮得发光。
“知瑜,你终于来看娘了。”顾母委屈又高兴地落下泪,“就知道你不会忍心不要娘的。你这几日去哪了?没有去找你哥哥玩吧?你哥哥不是好人,他会害死你。”顾母张开手紧紧抱住顾知璋,“娘不准你去。”
“顾院使。”顾知璋咬牙忍了又忍,“麻烦将您夫人看好,若是真疯癫了就关在卧房。”
“不闹了,阿淑。”顾院使握住顾母的手,交给等在一旁的丫鬟,“带夫人回去。”
“你别怪你娘。”
顾院使本和顾知璋差不多高,如今一看却比顾知璋矮了不少。
“你娘刚怀上你们的时候,去紫云观上香,有道长说她怀的是并蒂胎,一荣一损,相生相克,若其中一人身强体壮、则另一人孱弱多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双胎一落地便将其中一胎送往别处养,终生不再相见,或许能保另一个长命百岁。”
“那道士说得头头是道,你娘却不愿相信,可知瑜出生后果真如道士所言先天不足,你娘伤心万分,却舍不得将你送去异国他乡。”
“本以为,我身为众太医之首能治愈知瑜,可惜穷尽一身本领也束手无策。”
“你娘怕你难过,一直没将真相告诉你。”
“直到你们八岁,知瑜险些溺死才没忍住说出口,事后亦是万分后悔。”
“我们找到当年那位测算的道长寻求解决之法,但道长说你们年岁已大,两人的命格就像两株莲花的根已然紧紧缠连在一起密不可分,若是分开长了,知瑜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除非兄弟一人身死,方可化解。”
“都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亲生儿子,谁死她都受不了,只能逼迫你一辈子照顾知瑜。”
“但你生性放荡不羁,竟想着去军营。”
“爹要同你道歉,当年不该鞭打你,但爹娘真是怕极了你离开,知瑜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可你还是走了。”
“爹娘是实在没办法啊!”顾院使耷拉着眼皮,两只手无力地垂着,“便找到道长,一人分出二十年寿命给了知瑜。”
顾院使身形颤颤巍巍,看着顾知璋。
“我和你娘没几年可活了,就怕知瑜死后无人照顾,你娘才出此下策,叫你把孩子过继给知瑜。”
“之所以要你和景姿生孩子,是因为你娘觉得你和景姿两情相悦,想趁此帮你们再续前缘。”
他和妻子也后悔过不该对知璋如此冷漠刻薄,可一想到知璋在不断汲取知瑜的养分,就忍不住怨怪。
知璋私逃出府后,妻子对他由怨转为了恨。
是他们夫妻愚昧无知,忽略了两个孩子的想法,才逼得知瑜自戕,害得知璋对亲人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