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侍省外。
略显破旧的宫室掩映在古木间,在深夜氛围的加持下,显得阴气森森。
长安宫城所在是唐朝最早的皇宫太极宫,因地势较低,高宗时特意选了东边的龙首原,兴建大明宫作为大内,因此太极宫也被称为西内。
君王移居之后,宫城便空了下来,成了宦官内侍的天下。
位于宫城西侧掖庭宫的内侍省,便是俗称的北司,大唐真正的权力核心。
兵权、政务大多皆由此出,南衙三省六部的宰相尚书有时候只能领命而已。
北司诸宦,最显贵的莫过于左右枢密使和左右神策军中尉,以往朝会议事,甚至凌驾于宰相之上。
然而此时,仇士良被圣上刺死,继任的郄志荣根基不稳,两个枢密使在鱼泓志面前资历、实力均不足,唯有俯首帖耳。
作为内侍省的常青树,鱼泓志纵横朝堂已经超过三十年。
三十年间,六位皇帝,数十位宰相,更多的朱紫重臣,一方诸侯,犹如流水般随波而逝,唯独他屹立不倒。
三十年间,鱼泓志不知目睹过多少达官显贵的兴衰荣辱,生死存亡。无论是贤愚忠奸,也不分精干庸碌,在右神策军中卫尉这座巍巍大山之下,都只有八个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忠如宰相武元衡,被刺客当街杀戮,死得不明不白。
能臣如李德裕、牛僧孺,各为朋党,攻讦不绝,看似在朝中争权夺利,如火如荼,背后却是南衙在北司面前步步退让,除了不属于牛李二党的郑注、李训,无人敢对宦官非议一字。
贵如郭氏,昔日族中冠盖云集,满床笏板,如今已是云烟过眼,凋零殆尽。
即便帝皇之尊,在鱼泓志手中也如同小儿,听任摆布。
宦官原本只是君主的家奴,所有的权柄都来自君主。但在鱼泓志、仇士良的控制下,宦官权势前所未有地膨胀。
两枢密使、两神策军中尉,便可裁决军政。
上行下效,北司诸宦亦驱使南衙众臣如牛马,肆无忌惮。
这日子要是如此舒坦过下去,鱼泓志自然心甘情愿,生不出别样心思。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圣上李昂竟然妄图振兴皇权!
他先是趁着甘露之变手刃了仇士良,又拉拢郄志荣做左神策军中尉和自己打擂台;
他提拔韩约做神策军观容使制衡自己,又诏令郑注带着五百凤翔牙兵奔袭回京;
他重用李德裕整顿南衙蚕食北司手里的权力,又压榨佛门充盈国库渡过空虚难关。
他要的是一个声色犬马、胸无大志、懦弱不堪的圣上。
而不是一个雄心勃勃、富有手段、杀伐果决的皇帝!
鱼泓志怕了,他经常夜不能寐,勉强睡着也是冷汗湿衣。
他总是忘不了仇士良喉咙处喷洒而出的鲜血和死后那双浑浊暗淡的眼眸。
权倾朝野的仇中尉,像条野狗一般倒在含元殿上,被人拉倒皇宫西南角的独柳树边,一把火烧的灰飞烟灭。
鱼泓志深深害怕有天自己也会被圣上用雷霆手段诛杀,身首异处。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下手为强!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鱼泓志趁着新年神策军赏钱缩水的契机,散尽家财收买人心,再鼓动他们的情绪引起哗变,这便有了众人手持利刃围困北司的场面。
“请郄中尉和韩将军出来说话!”
众军士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刀剑,已经把北司围得水泄不通。
小内侍们哪里见过这场面,都慌了手脚,嚎哭奔走,试图找地方躲避。
郄志荣和韩约两个怂货更是三魂六魄失了一半,惶惶然不知所措。
有些军士开始用身体撞击着北司紧闭的大门,有些则是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扔进院内,引得里面的太监们尖叫声一片。
郄志荣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郑注、李训派人来清剿仇士良的余党,自觉死期将至,抱着头往塌下一藏,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