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好奇地说:“什么传奇?难道我们家还有奶奶没有告诉过我的故事?”
爸爸说:“有可能,你听一下就知道了。”
妈妈说:“好吧,那就我来说吧。太平天国时,长毛进村,白家的人来不及逃,只能往阁楼上躲,可是,他们怕刚满周岁的小婴儿哭,一哭,一家人就都活不成了,不得已就把他放在站桶里,大人带着几个大一点的小孩上了阁楼。
一会儿,躲在阁楼上的他们从板缝里看到几个长毛提着红缨枪进了屋子,就吓得都把眼睛移开了,他们生怕亲眼看到小婴儿被长毛用红缨枪戳死。
接着却听到小婴儿咯咯咯的笑声,他们再把眼情凑近板缝朝下一瞧,原来,小婴儿朝长毛们直乐呢!一个长毛说老子到哪儿看到的都是哭脸,今天总算看到一个冲我们笑的小孩,我们要走运了。另一个说看来,他是我们的小福星。几个长毛高兴了,也不翻东西了,都抢着逗小婴儿玩,玩了一阵,就走了。
临走,一个老长毛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玩具递给小婴儿。这个婴儿是白家唯一的男孩子,要不是他冲着长毛笑而是看见他们就哭的话,长毛准一枪戳死了他。”
爸爸说:“白玫,我说的不错吧?因为我们的老祖宗爱笑,一个家族就这样传了下来。听下去,后面还有有趣的事呢,估计长毛出村了,走远了,大人爬下阁楼一看,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小婴儿手里的玩具太漂亮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一般的玩具,那是一只红眼睛的白玉小兔子!”
“玉兔!长毛把玉兔送给一个小婴儿?”白玫觉得不可思议。
妈妈说:“依我看,这倒没有什么奇怪的,这玉兔还不知长毛是从哪儿捞来的呢,看到小婴儿对他们笑,觉得很吉利,一高兴,就顺手给他了。”
爸爸说:“对了,我想也是这样的,太平天国的败兵,就是江南人说的长毛,他们是非常迷信的。”
白玫说:“这么说,玉兔本来不是白家的东西?”
“对呀,这本是一件飞来之物。”爸爸点头。
听了白家传奇的老故事,白玫的震惊是空前的。自从她回到乡下投亲插队,耳边不说经常,也时不时的会听到乡亲们说玉兔白家因为有玉兔,沾了点仙气,所以白玫爷爷会治病。就连白玫说对阿雨得的是阑尾炎,大胆地治好了生病的帆蚌,乡亲们把功劳给了白玫的同时也都算在了玉兔的头上。
虽说玉兔白家这个称号背后连着让人沮丧的“z”两个字,但是,在提到玉兔、玉兔白家这些字眼时,乡亲们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的鄙视意味,相反却有种敬畏在他们的神情里面流露,所以,在白玫的心中,玉兔似乎是白家的吉祥物,是白家的护身符。现在却猛然听说玉兔本是飞来之物,这让她有点接受不了了。
世人大多这样,凡是接受不了的,都会表示怀疑、不愿相信。白玫问爸爸:“这么有意思的故事,奶奶怎么从来也没有说过呢?奶奶连她当新娘子时候的事情也跟我说,连爸爸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也说给我听,这个事情会不说?爸爸,这是你编出来的,想让我心里好受些,对吧?”
见白玫满脸的不相信,爸爸解释说:“长毛这两个字,现在敢说,早些时候敢说吗?说了要倒霉的。不是说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是nng民起义吗,说他们杀人放火,不是污蔑nng民起义军吗?你奶奶屋后的竹园里经常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墙尚有耳,窗处岂无人?你奶奶的成分摆在那里,她嘴上敢没有把门的吗?”
妈妈说:“可是,玉兔是长毛给的这件事情连我也不知道,难道我也象小孩子一样会往外乱说?”
爸爸笑着面对妈妈说:“倒不是怕你说出去,这是另外一层意思,你想,我们白家引以为傲的玉兔,一直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事实上居然是长毛当作玩具送给一个小婴儿的,这又不是什么荣耀的事,说给你听干什么?”
妈妈笑了,说:“哦,原来是这样,男人真是死要面子,对老婆也不肯说真话。”
爸爸说:“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在我阿爹走了以后才知道的。那年,我回家奔丧,阿娘神神叨叨地说有件秘密事情要讲给我听,我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原来,是我阿爹临走之前才讲给她听的这个故事。阿娘还说,阿爹讲完这个故事,劝阿娘不要难过,说,玉兔本是飞来的,现在又从白家飞走了,很公道。还说,因为白家那个爱笑的祖先,白家这一支才传了下来,不然,世上不会有他这个人,现在活了好几十年,赚了。”
白玫说:“可是,如果怕人听见的话,奶奶也可以悄悄说给我听的。”
爸爸说:“这个,我就猜不透你奶奶是怎么想的了,照例,你奶奶是最爱讲话的人。”
妈妈说:“你们白家尽是些怪人。”
爸爸说:“难道你不是白家人?”
妈妈笑着说:“所以,我也变得怪怪的了。”
白玫沉思良久,然后轻声说:“这么说,难道玉兔真的有可能是云家祖上的?”
爸爸说:“是的,也许云家祖上失去玉兔以后,非常舍不得,就把这件事情一代一代往下传,传到这一代,机缘巧合,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白玫说:“但愿如此吧,如果真是那样,也算是物归原主。好了,我的心里不皱巴了,现在,我希望赵小蔓快点结婚,喜庆喜庆,这段时间我真是头昏脑涨。”
妈妈说:“有意思,兜兜转转,玉兔又要到云家去了。”
白玫说:“大概世上的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吧。只是,爷爷可怜,因为玉兔丢了性命。唉,奶奶也可怜,奶奶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赵小蔓是太奶奶帮着养大的,现在,赵小蔓长大了,要做新娘子了,可是,她太奶奶却没有看到。”
妈妈说:“人的一生多快呀,不要说你奶奶了,我们不也差一点看不到了吗。小孩子长大了,我们都老了,白玫,你也有白头发了。”
白玫说:“是呀,尽管有时候日子过得艰难,但是回过头来一看,有些事情还真象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想想看,我还不曾有过度日如年的体会,好日子,苦日子,一样都过得很快很快,当年背着被子下乡那天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一转眼,赵小蔓都这么大了,要结婚了。”
说到孩子长得快,白玫不由得想到了白兰,她说:“对了,白兰好吗?她的孩子多大了?”
爸爸听白玫问到白兰,长叹了一口气,说:“白兰过得很苦,白玫,我们错了。”
如果可以选择,白玫宁可听爸爸说,白玫,你错了,阿光是个很好的人,他对白兰是真心的,而不愿意听到爸爸认错。可是,这不是可以选择的。想到爸爸妈妈当年对妹妹和阿光的婚事那种盲目的乐观,白玫真想说,要是当初你们三人中有一个人对那桩婚事慎重一点的话,就好了。但是,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别的事情可以说下不为例,婚姻不可以,下次就不是这次了。
看到父母痛苦的表情,白玫真有点不忍心问,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知道,不问,父母心里反而更痛苦。她说:“怎么了?白兰他们怎么了?”
妈妈说:“比离婚还不如,两个人三天两头闹别扭,小孩都被他们害到,不肯好好读书。”
爸爸说:“唉,以后再讲她。先讲讲你,白玫。”
白玫说:“我?这么长时间了,一言难尽。不过,也可以几句话就概括了:开头边挣学费边读书。毕业了,分配的岗位不喜欢,想法子回到厂里当工人。下岗之后自谋生路。退休以后打拳炼身体。”
妈妈说:“白玫,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总是把苦恼放在心里,连跟自己的父母也不愿意讲。”
白玫说:“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苦恼了,以前是苦过,不过,过去了,都过去了。”白玫想,我可不是来诉苦的,再说,父母为了白兰,心里已经够苦,何必再来雪上加霜。”
爸爸说:“是的,白玫说得对,眼睛往前看好。”
亲人久别重逢,可以有说不完的话,所谓万语千言诉不尽别后事、别后情也可能因为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反而无话可说了。白玫现在就是后一种情形,除了讲到玉兔的事,她有好多话说,其余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忽然不想说了。所以啊,不管多么亲的亲人,分开久了,时光就象屏障,会阻隔感情的交流。白玫和父母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就说:“我要回去烧饭了,赵小蔓要回来吃晚饭的。”
看到老父老母依依不舍的样子,白玫的心里不禁又酸楚起来,于是,她许愿说:“过几天我再来,专程来看你们。”
妈妈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说:“好,好。”
照理,因为爸爸讲的家族老故事,白玫对云家解除了心病,对赵小蔓的婚事可以基本放心了,她应该心情舒畅,可是,告别父母往家走的白玫,她的心情甚至比来的时候还差。才放下了为小辈而起的担心,又为了长辈的苍颜白发而心疼,也为了同辈的婚姻不幸而心事重重,上公交车时她差点让车门夹着了手。
她本应想到岁月流逝,父母的容颜怎能不改,她也曾经想到过白兰的婚姻多半会有问题,可是,当苍老的父母用湿润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当担心的事情变成事实时,白玫的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想,要不是自己过强的自尊心,父母可能不会老成现在的样子,在过去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想见女儿而裹足不前的父母一定是相当的揪心。
想到尽管白兰曾经对自己有点过分,但是,毕竟她是一奶同胞的妹妹,况且,妹妹牵丝襻藤地认识那个阿光,也是因为自己。“都是我”,白玫责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