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二人趁着大好的雪色月光在松林下支起简易帐篷,又在帐边用积雪垒了处半人多高的掩体,没有进帐休息,而是双双靠在掩体旁吃起了干粮。在这寂静的夜晚,几缕绪丝涌上心头。
“盘总,雪野中,松林下,牛肉干,矿泉水,何曾有过这种猎趣?”玉刀打趣道。
“所谓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盘龙狠狠地撕了块牛肉塞进嘴里。
“好诗,正合了当下的情景。等我们兵合一处,一定又是别样的风采。”
“那--,晚上我们轮流值班,我上半夜你下半夜。”
“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那不行,说不定缺耳虪上半夜会来。”
“是诶,极有可能。”玉刀心知盘龙是借了缺耳虪出现的可能宛转表达值守上半夜的想法,便不再坚持,继而问道,“它们刚打了一架,能走到一起吗?”
“除了伥藤涧,应该没有第二个地方了,在这大雪天,要想重伤不死,非来不可。而且缺耳虪已然称臣,不会再起波澜。”盘龙解释道。
玉刀想想也对。在焰晶洞,只有黑白双色虎群发生了激烈的死战,双方都遍体鳞伤,如果伥藤涧是虎群的疗伤圣地,那它们别无选择。
“寻找虎纹石函花了我们太多时间,现在总算有点眉目。”玉刀感慨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上官大师的推测是对的,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切正朝着预想的方向在走。”盘龙回答道。
“但愿吧!”玉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叮嘱盘龙道,“我还是趁早眯会儿,到点记得叫醒我。”
一转眼,只剩盘龙一人蹲守在掩体,看看时间尚早,料想那缺耳虪也不会这么早来,便叫过走天兕一人二兽在掩体旁索性打起金刚座呼吸吐纳起来。期间或鸟叫或虫鸣或雪落,如针尖声声入耳,荡气回肠,直到下半夜子时三刻才远远的看见四只黑虎艰难地出现在冈丘上,心里一阵激动却发现黑虎少了一只。看它们的状态并不好于短尾甝,来到小溪入口似乎知晓了短尾甝已捷足先登,犹豫半晌才惴惴不安地挨了进去。
盘龙想叫醒玉刀,听他轻微的酣声沉沉便没去打扰,和着暖实的披风安心地盹了两个小时才把不久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出帐后睡眼惺忪的玉刀。
哇操,真的来了!
少了一只,只有四只。
不会在里面又打个天昏地暗吧?
君臣相见,必以臣礼。
上官大师果然神逸。
玉刀精神抖擞上岗,见夜视仪中尽是些山猪獐麂飞鸟虫鱼,不免扫了兴致,本想狂啸几声又怕惊了盘龙,只得一个人出了掩体在附近转悠。不多时,夜视仪中出现了久违的惊喜,一只酿跄的虎影来到小溪口,它轻吼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它想喝水却蹲不下身子,它想走进溪口却再也迈不开四肢,它身形猛然顿地再也没有爬起。玉刀似乎听到了一声发自黑虎的最后哀怨,在行将达成心愿的水流旁滴血回旋。
第二天,一应物资包括两杆大容量火焰枪送到,二人又和走天兕美美包餐了一顿,然后来到昨夜黑虎倒下之地,发现黑虎肠子外露,血已凝固尸已僵硬,昔日叱咤山林的王者正被大地山川包裹侵蚀,不免唏嘘黯然。二人草草用雪就地淹埋了虎尸,回首蜿蜒曲进的流溪,一股莫名的思绪爬满全身。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二人紧密保持着与米一和水昌永的联系,在招呼他们缓行慢走的同时却巴不得立马就能相见,终于这种焦急的等待在三天后的中午时分被雪地上缓缓移动的七个黑影带来的欣喜狂舞代替,二人催动走天兕奔腾近前,看见一行七人风采依然,顿觉心安。
自然,会合后,米一和水昌永还是详细询问了焰晶洞内发生的一切,并对盘玉二人兵合一处修整待命的做法给予了高度的表扬,做出了第二天凌晨向小溪口进军的号令。
“米伯,还要等到明天凌晨,再这么等下去,我怕发生意外。”上官表达了不满。
“我也想现在进去,如果你借我十年。”米一声音大大的,生怕大家听不见。一时众人都知会了米一的决心便不再躁扰,各干各事。
夜晚,米一把大家聚首,根据固由检发来的有关伥藤涧的资料,对伥藤涧内存在的可能风险进行了猜想和评估,邀请彭天行从专业的角度进行了预测,并以队长的身份重新强调纪律的重要性,可谓用心良苦。这一夜每个人都没睡死,盘龙躺在睡袋中,先是听见彭天行悄悄起身走出帐外,进来后不多久水虎又接着起身,然后是回弓错,最后是水昌永。这是怎么了?进进出出的,他问自己,有那么亢奋吗?不就几小时以后的事麻,个个搞得像大战将临。还是米伯和老刀自在,早已酣声轻起,梦味环绕,也许这才是纵居五都市,即住三家村的心境,妙哉妙哉!这样想着,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入了黄粱席,结了镜花缘。
大雪过后,气温极速下降,这是大家一早起身的第一感觉,针叶上的残雪已然结冰,都憋着劲地把树枝压得弯弯,黑白相间的线条在淡蓝色的天幕中交错纵横,从眼前的丘陵一直传染到小溪口的密林。
小溪口的植被密度明显更为厚实,不仅有两旁高大扎眼的落叶乔木林,还有从小溪两岸向内柳垂生长的带刺灌木。溪水却没有封冻,水面清浅,流速急切,因为雪停的缘故,溪床山石上的虎迹并没有消失,虽然前后两拨虎群留下的脚印杂乱无序,好在都沿着一个方向向里,自然有迹可寻。九个人踩踏在裸露于溪床冰结的石面上,除了脚底下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还能看到从山石底下响起的潺潺水流。
由走天兕带路,盘龙、玉刀和彭天行走在最前,他实在弄不明白,何以虎群会抛弃宽敞的山道专挑逼仄的小溪。他问水昌永,又问彭天行,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心想也许是虎群的敏感天性使然吧。但是很快,眼前的情景渐渐解开了他的疑问,因为小溪与两岸越来越大的落差和逐渐高挂的密匝灌藤造成的逼廹感和封闭感正向他逼来,向后回望,一行人好似穿行在透着天光的时空隧道。这种感觉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积雪消融虎迹隐没才有所缓和。然而压迫和封闭两感并未完全消失,一种莫名的诡异感又掺杂进来。眼前所见已不再是云实羊奶枸骨金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条条蔓藤织起的大网。
“这是到哪了,到处都是藤蔓,怎么感觉怪怪的。”玉刀问彭天行。
“我也说不清,反正还在山涧里。”彭天行答道,转而又向盘龙建议,“盘总,让大家停下合计合计再走不迟。像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盘龙点点头,不由驻足,等米一和水昌永一众跟上,看着气喘吁吁的米一说道:“我想这里才是伥藤涧的正式入口,现在的情况和刚进来时有了明显变化,必须高度警惕。从此往里不见雪痕,也没有虎印,剩下的就完全要靠走天兕的本领。”
“虎群应该是沿着这条山涧进入的,前面溪边就有半个虎掌印,方向对头。”彭天行说出了最新发现。就在刚才,他趁机向前多寻了一段,发现狡猾的虎群还是在溪泥中留下了刻意隐藏的足迹。
“方向没错就好。”米一借着从头顶藤隙照射下的天光转头看向没有尽头的藤林,不无担心地说道,“不过这些藤蔓有些渗人,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探险电影中的鬼魅之地。这些藤蔓应该叫过岗龙吧,还间杂了些凌霄和卷须,像是为我们布下的口袋阵。”继儿问向水昌永,“水兄有何感受?”
“既然是真正的开始,那就继续?”水昌永突然拔出杖剑戳中一根过岗龙笑眯眯地催促道。
“看来你心比我还急。”米一笑侃。
藤蔓中的光线虽然不比涧外敞亮,但仍肉眼可视,回弓错和水虎身背大容量火焰枪殿后,支沃若和上官青衣却是开了探灯,保护着米水二人跟在盘玉彭后面向前走动。都以为这样可以一直走进藤林深处,再来个偶然发现,出现虎踪或者是虎皮蒜,那就大功半成,心愿即了,却猛然听见水虎那刺破了仅有宁静的一声大喊。
“啊--”
此声突然而沉重,痛苦而恐惧。众人回头,一根细长的过岗龙穿透了水虎的右肩,水虎强忍剧痛,死死地拽住那小半截藤身,仍情不自禁地大吼出声。就近的回弓错迅速反应,抡起火焰枪喷向过岗龙,过岗龙吃痛,全身颤抖地向上收缩,然而水虎狰狞大叫死不撒手,整个身形被不断地带上半空。回弓错赶忙弃枪出刀,凌空跃起,一刀斩断。
“我儿何如?”水昌永几步后退来到跌落的水虎身旁,见水虎依旧牢牢抓住小半截藤身,咧嘴嘶吼,鲜血从双手渗出染满衣襟,不禁泪奔。
“不要分心,保命要紧。”回弓错背起水虎,掠起王刀,希望在水昌永的掩护下夺路突围,却哪里还能找到方向。满眼所见,那些看似沉睡的过岗龙纷纷觉醒,如幻境触手从飘荡的鬼雾中袭来,大家早已自顾不暇,混战一团。
老米一在上官和支沃若的保护下东躲西藏,支沃若虽然没有利器在手,但凭一身柔兔骨和水蛇舞成功避开了过岗龙的次次偷袭,上官却失了妩媚,手中饮血刃缥缈硬刚而上,剑剑封藤,一时只能保了米一无虞而无法分身。
盘龙的乌钢御镐虽说威力惊人,但在当下的环境却发挥不出力量,仅靠着毒蛇飞焰勉强支撑,更不用说仅有枪刀在手的彭天行,可怜玉刀虽有神功,却不能同时顾及周全盘彭二人,每每险象环生。
两只走天兕倒没有增加负担,虽然在不断咆哮的同时也遭受了攻击,但都被与生俱来的蓝湖能力一一化解。
这可不是办法,如果不能立刻脱困,在连续不断的藤蔓攻击下,每个人都将脱力而竭,何况还有个负伤的水虎,心伤的大师。玉刀在刀光中忽闪着念头,同时也在极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他发现,每当鬼雾缠藤,原本安睡的过岗龙便会像灌注了某种力量进而生灵复苏,再被鬼雾包裹后就会完全成为鬼雾操纵的攻击神鞭,或缠绕或突刺,精准发力毫不留情,而每当被火烧灼或被刀剑斩断,过岗龙只会暂时失去活力而后被鬼雾附身又会恢复攻击。看来,关键是鬼雾在作祟。但这东西飘忽不定,时大时小,时块时条,灵活无端,变幻无常。
这是什么鬼东西?
必须尽快做点什么。
玉刀叫上彭天行快速捡起水虎和回弓错丢弃的火焰枪,一头一尾突突突地喷射开来,顿时藤林内大火纵起,火焰滚滚,噼噼啪啪的火烧爆裂声此起彼伏,连溪床上的枯枝败叶也在燃烧。说也奇怪,那些穿梭游走在藤林中的鬼雾立刻不见了踪影,鬼雾离身,过岗龙又复原常态,任由熊熊烈焰着身。但玉刀深知,这只是权宜之便,过不了多久等火熄灭,那些没有被大火烧毁的过岗龙又会被鬼雾活转,重新展开攻击。
走,只有走!逃出这该死的地方。
可往哪里逃?四周烈火熊熊,根本辨别不了方向。
但同时也留下了难得的停战空隙。
小半截藤条依然插在水虎的右肩上,鲜血滴下,染红了走天兕的鬃髯,他强忍伤痛不再嘶吼,趴在兕背上任由东西。刚一入林便损失了一员大将,虽没有伤及要害,人也清醒,但失去了一份战斗力多少打破了原来的安排。几个人在盘龙和玉刀的调遣下迅速缩小防护阵型,凭借走天兕灵敏的嗅觉在前开路,势要在鬼雾再次聚集和过岗龙活转前冲出伥藤林。米一和水昌永两位正副队长表现出了惊人的逃逸潜力,一个看护着走天兕背上的儿子,另一个由支沃若提携,匆匆向着仍然是满眼过岗龙的所谓“生路”跟进。
由于鬼雾消散,藤林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成片的过岗龙似乎成了一道不错的风景,那呈螺旋状的条条藤茎在被鬼雾活转前是那么别具一格,引人开怀。但它刚才爆裂出的诡异和凶残却令在场所有人心生惧怕,大家都想绕开着走,但过岗龙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以神鬼莫测的角度闪现在面前,心中又是突然的收缩和惊悸,实在不是人活的滋味。
领前的走天兕东嗅西嗅,忽快忽慢,又有火焰枪掠阵开道,一行人跟在走天兕身后猫腰而行,但藤林漫长,一时看不到尽头,每个人不由燃起心火,就差骂了他娘的祖宗十八代。
走天兕终于停下脚步,连吼带蹿止步不前。玉刀看得清楚,正前方一潭碧绿的山水拦住了去路,根根粗大的过岗龙像钢筋水泥在湖中架起无边囚笼,囚笼内静静地飘荡着大团的鬼雾,两盏如灯碧火在鬼雾中闪烁不停。鬼雾开始急速翻动,像游魂鬼手在过岗龙身上缠绕漫延,细细簌簌的藤蔓碰擦声不绝于耳,慢慢昂立的藤茎枝尖立时可现,这是要灭大家于死地的举动。如果不能尽快制服甚或摧毁,势必被困被囚不得过去,如若硬闯,藤尖铺天盖地刺来,恐有性命之虞。正当众人惊恐万状之际,万般无奈之时,玉刀凌空拔地,出口狂啸。
“既然如此,那便毁了你吧。”
音如道偈,声似洪钟。
只见他龙腰闪躬,熊臂箕张,咒语喃喃,立时,披风猎猎,山河色变,大气回旋,两粒血钻腾空而现,呼啸着射入碧火鬼眼,织起穿杀网格。鬼眼被血钻急速穿杀,明暗不定,大团的黑雾像着了魔道,似有万般痛苦咬噬全身,开始猛烈聚离翻滚,昂立潭中的过岗龙颤抖不止,时而掉落时而竖起。这是血钻穿杀起了效果,但还不足以致对方死地。玉刀下了杀心,又见他屏气尊容,双掌结印,手诀翻腾,周围空间的所有物体开始躁动不安,进而好似遭受巨大的引力抽吸,金木水火土五系元炁如澎湃江海从四面八方汇聚掌心,竟渐渐在面前生成五道纹符,五符由小变大,呈现出白青蓝红黄五色图样,图纹庞杂,精光闪耀,缥缥缈缈荡在空中,玉刀继而印结在胸,轻喃一个去字。
“去!”
五符有了灵性,朝着鬼雾和伥藤荡去。
“大家快退,这是五雷符,有开山劈石之力。”上官急喊。心想,莫不是急眼了,三大神技之五雷符,这是要完完全全的毁了对方,你够狠。
“爆!”玉刀毫不犹豫一声断喝。
“哄--哄哄--哄--哄--”
五符炸裂,大地晃动,山石震碎,巨响过后,眼前一片迷茫,伥藤被炸得七零八落,鬼雾被震得四散逃窜,空间上的一双碧绿火眼现了原形,却想趁乱逃逸。
“哪里逃。”
话音刚落,又是一剂五色纹符来到,把碧眼罩住,接着,五声雷符炸响,伴随串串声嘶力竭的金属摩擦般的哀嚎,两只碧眼从空中坠落。
“跟上我。”
众人才从惊恐中清醒。彭天行哪见过这种阵仗,神血钻?五雷符?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武功,看上去比武侠小说中的降龙十八掌、龙族翻海印还厉害,他是怎么做到的?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幻?水昌永看护着激动得连咳带嗽的水虎,满脸眯笑,心想今天的际遇足可为下半辈子的美谈,放眼天下,还有何人敢称君?上官青衣始终不认为玉刀能集武当三大绝技于一身,能有神血钻傍身已是天下无敌,不想今天又亲眼目睹了五雷符,才从心底里相信了李仁智曾经对玉刀的大话赞美,更觉眼前是一座她永远高不可攀的山峰,真实的刀哥一下子变得渺渺冥冥深不可测。
眼前一片狼藉,焦味弥漫,要过水潭,还是要穿越扎堆在潭中的伥藤丛,这些伥藤丛十分粗壮,像浅潜在水中的森蚺,虽经五雷符轰炸,仍没有伤及根本。走天兕在前带路,凭借灵敏的嗅觉在伥藤上寻找着虎群留下的味道,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大家一时很难跟紧,只能大概地朝着走天兕给出的方向往前行进。
这可苦了兕背上的水虎,由于颠簸得厉害,只有拼了命的抓紧走天兕脖子上的套索,强忍伤痛,咬牙坚持,几次险些从兕背上滑落。水昌永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早早敷了些阴阳水进行处理,但看形势必须及时拔了尖刺消毒包扎,否则恐将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