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脚踏过诸多险恶之地,
阴影将我身心全然遮蔽。
我的血脉被暗黑之血充满,
我的灵却没有坠入绝望!
狂暴的嗜血者不停地追赶着落荒而逃的莱特,如决堤的洪水充斥整个村庄。莱特拼命奔逃,如过街老鼠上蹿下跳、四处躲藏,却是无所遁形。因他已被嗜血病毒感染,无论躲到哪,他们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味,寻踪而来,令他魂飞胆丧,连喘息歇气之机都没有。此时的他仅存一念,那就是他还活着,并且良心未泯。黑暗之中,他仍发出希翼的感言,急欲逃出生天。
几个嗜血暴徒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还没干,便怒声一吼,如恶狼一般冲他奔来——比狼快,比狮猛。莱特跑不过他们,眼看此村已被“嗜血潮汐”淹没,个个疯魔,手握凶器,张牙舞爪,若被包围,毫无胜算!
恐慌之下只能继续躲藏,即使他知道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也要冒死避难,缓下战鼓般的心跳、紊乱的心绪和惊颤的呼吸,然后再寻求突破。但他现在看来也只能逃回死地,藏入“棺材”装死才能躲过一劫了。
他像猫一样钻进村民囤积的草堆,闭上眼睛,捂住鼻孔。此乃自欺欺人、自掘坟墓,却无法阻挡嗜血狂徒的脚步。他们仍能嗅出这股“血味”,如苍蝇嗅到臭气熏天的屎堆。此味无法遮掩,即使有人将它深深埋葬,“苍蝇”也会蜂拥而来。
他们见沉睡者已经隐匿,便分队搜索。其中几个嗜血者正朝他的藏身处走来,恐惧的阴影又笼罩在他头上。忐忑不安的他只能握紧手中的短剑,屏住呼吸,蓄势待发。
果然,他们在草堆旁停住了脚,大把大把的干草被他们掀开。莱特吓破了胆,一急之下便把剑刺向搜索者的手,随即如虎一般跃出草堆。受伤的嗜血者发出鬼嚎般的嘶吼,将整村的“野人”都召唤过来,如湍急的河流涌向夺路狂奔的莱特。
走投无路的沉睡者只能跳进黑乎乎的查尔尼斯湖,潜入深处,并向湖北岸潜游。然而,恐惧与不安仍不放过他,他总感觉有人紧追不舍,即使他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也逃不过背后那个险恶的心理阴影。心慌神乱的他开始溺水,游不了多远,就倍感心闷,压抑难忍,感觉不是他在游水,而是水在压他,就像“活埋”在石头棺材里一样。若继续潜游,必然溺死;若浮出水面,是招死。
此湖看似一个死湖,湖里悬浮着大量死尸,都是男者,身穿漆黑的长裤,颇似一支水尸大军——不升不沉,半生不死。眼见他们正在上浮,莱特急中生智伪装成他们中的一个,如行将就木的老翁仰卧在水中。不料就在这时,他又看见旁边一个“水尸”睁开了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吓了他一大跳。
莱特不得不憋着最后一口气,赶紧往上游。此时水里出现了另一股令他深感畏惧的躁动,当他第一次涉足此湖时,已经有所接触。莱特往脚下一瞥,又看见那个头发凌乱、全身灰白、衣着褴褛的女人。她就像一条急速遨游的恶鱼,张开苍劲有力的双鳍,向体衰力竭的沉睡者猛扑上去。只是她在水中的样子确实诡异,看上去并非在水里游,倒像一具僵死的木偶。
没想到湖里还有“水妖”潜伏!莱特还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这个少女模样的“水妖”便抓住他的小腿,极力拖他下水。似乎有话从她口中吼出,却被湖中的激流淹没,只感觉她好像在垂死挣扎,或说,是在狂怒中寻找“借尸还魂”的机会。
被“水妖”缠住的沉睡者不住地下沉、呛水,拼掉最后一口气也无法脱身。眼看就要被她“活埋”在湖底了,近乎绝望的他终于向死亡屈服,鼻孔一松,湖水猛灌而入。而就在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从他口里进去的并非湖水,而是一股湍急的寒流……
又是一个幻觉!沉睡者终于睁开惊惧的双眼。他真怀疑自己患了“恐水症”,此时依然神智不清,那个魅影仍在他脑海里漂游,如阴云,如湖上的雾,持久不散。他就这样仰卧在查尔尼斯湖的水面上,随泛动的湖水摇摆,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凝视着头上变幻莫测的夜空和那个令人神往的黑日。与此同时也感受到脚上的一股热气,那是之前藏在皮靴里的水晶碎片。于是他把脚弯到水下,将这块还在发光的碎片取出来。那晶片的辉光很快消失,热量随之消去。或许,这些梦境和幻觉都与这块不同寻常的碎片有关,很可能都受其影响,都是它干扰下的“产物”。
看来他已经安全渡过“嗜血潮汐”,嗜血者的追捕已告一段落。他舒心地闭上眼,感受着现实世界里的阵阵躁动。幽冥之中,他又看见一座破败的堡垒——它好像经受过战火的煎熬,现在又像一个痊愈的巨人从荒芜的平地上挺起了魁梧的身段。
“兄弟们,黑暗已经降临!”雄厚的呼声一扫而过,如凌冽的阴风。一个彪悍的黑衣人踩着枯硬的沙地,杀气腾腾地走过拥簇的人群,携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黑暗力量,看似要将整片大地踩在脚下。乌黑的披风垂落至脚跟,随着阴沉的步子威然抖动,宛若一股冷酷的黑色旋风,扫荡着地上一颗颗渺小的沙尘。他抬头仰面,大声疾呼:“这真是一个漫长的黑夜,要么成为夜下孤魂,像行尸走肉一样赖死,要么深入黑暗,尽己之所能,将此地变成一座大城!”话一说完,众人便高呼:
“万岁,雷德大君;万岁,血之领主......”
与此同时,莱特又听到一个深沉的脚步声。一双黑皮靴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向面前的黑衣领主。
“霍斯曼。”黑衣人望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风尘中跌宕,牵动着一个个颤动的心魂。莱特的心也受其牵制,确切的说,是一种共振,就像湖上的波纹。但它近乎空灵,莱特的“心耳”也无法辨明它源自何地。或许这也正是说明他的“沉睡之力”已经进一步“孵化”,或更确切地说,是腐化。
“大人。”骑士怯声应道,埋下头,交出手中的武器:“这是你的剑。天遣者已遭重创,从高地坠亡。”
“很好。”黑衣人接过骑士的剑,举到眼前,左看右看,语气变得更加阴冷:“新生的玫瑰必将取代衰残的枯叶。利斯已从半百长眠中醒来,黑暗力量与她同在。但不要以为杀了天遣者,精灵族就会叶落花凋,我要的是兽人王国,不是精灵树!我可不在乎杀了多少精灵王,我们已经有‘沉睡之王’,不管他人是否完整,只要他还活着,就是一把好剑。现在,带他来见我。”
“是!大人。”骑士一拳打在自己胸口上,低头退一边去了。
不久之后,查尔尼斯湖又出现了波动,莱特把头拧向左旁,即刻看见有人从水里浮上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就这样陆续浮出水面,就像莱特刚才潜入湖里时看到的一样。想必莱特每在此处沉睡时也是悬浮在水中,唯有当他苏醒时才会上浮。正因为如此,才会令他心闷,做恶梦。
“兄弟们!是时候站起来了!”黑甲骑士霍斯曼的身影又出现在岸上,他大声呼喊。话音一落,湖上的人都睁开了炯亮的眼睛,纷纷从湖上挺立。他们的身子好像很轻,竟能踏水而行,晃悠悠地走到岸上去。
莱特一身转,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轻了。他惊奇地望着身边这些人,他们都垂头拱腰,好像还处在半沉睡状态。他们的长相大同小异,长得就像莱特本人,他看他们的时候就像看着碎镜中的自己。
“看哪,这就是雷德大人的召唤!”霍斯曼望着他,傲然说道:“我们正在组建一支精锐部队,很快就可以将扎堆在我们周围的兽人营地铲除。我们拥有强大的魔法,那就是创造生命!”说着便向莱特伸出手。站在水面上的莱特不由自主地滑行起来,移步至霍斯曼眼下。
“你已经通过测试。现在,你必须清楚……”霍斯曼严肃地望着他,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上岸。“雷德大人看重你,他一开始就选中了你!因他给了你最多的鲜血,最多的记忆,当然,还有最多的期望!”
莱特愣愣地望着他,阴霾迷雾霎时笼罩在他头上,忍了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小片疑云:“他们是什么?”
“问题是,我们是什么?”霍斯曼直视着他,言语铿锵有力:“我们都是黑夜之子!而你,你和他们都是雷德的召唤体,黑暗中的新生命!在黑水里诞生,在黑夜里奔行!”
一个晴天霹雳打在莱特心里,此时的他面色发白,呆若顽石。霍斯曼转过身,朝这群颓废涣散的召唤体举起一个强劲的手势。此令一下达,便将他们变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召唤体?这是什么意思?”莱特若闻惊雷,木然望着眼前这些人。他们个个健壮,但面容刻板。此地的空气变得有些冷,刚出水的莱特冻得直发抖,面前这些召唤体却纹丝不动,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
莱特麻木地转过身,望着脚下这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湖泊以及自己漂浮在水面上的漆黑倒影,又陷入了迷惘:召唤体,难道他……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一个工具?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他就这样想着,感到晕头转向,全身僵冷。他真想现在就沉到湖底去,永不苏醒。
“沉睡时间越长,召唤体的机能越全面,潜能越大。”霍斯曼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背后:“在精灵高地里的那批沉睡者当中,你是最后醒来的一个。也有一些是失败的召唤体,他们变成弱智,或是丧失自我,被一群散漫的孤魂野鬼控制了。”此话又让莱特想起沉睡之洞里那个支离破碎的可怜人和凶猛的小行尸,还有阴邪的恶灵和那群将天遣者推下悬崖的嗜血者。
“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一座大城,一个可以隐藏在黑暗里,又可以遮风挡雨的家!”霍斯曼抬起手,指向湖对岸。
莱特抬起眼,愕然望见那座灰黑色的石头城堡,似曾相识感随风浮生。城堡只有一个圆锥型塔楼,盖在几十步高的圆柱形塔身上。石壁上布满方型的射箭口,尖拱形的石门开向此湖。
“规模不大,但派上用场。跟我来吧,雷德大人正等着我们。”霍斯曼向站在一旁发呆的莱特打了个招呼,带他前往城堡。
莱特就这样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然而,当他们抵达城堡时却吃了闭门羹。门里传出两个对话声,莱特可以听得很清楚。
“有人说,自食其力的命运之神正在和自己下棋,这些棋子就是七大陆的族群。若是如此,你希望哪一方获胜?”此声尤其空洞、诡诈;宛若虚影,又似狂风;好像已死,却是不死。
“这……这由不得我,大人。一切都掌握在命运之主手中。”一个年老的男子唯唯诺诺地说。
“嗯……黑暗已经降临,那个温暖的白日已经离我们而去,命运之神亲自用天火唾弃我们,又让我们深陷战火中无法之拔。没错,我们是棋,却是漂亮的活棋,不像那些猪狗不如的兽人。而事到如今,你还在教这群野兽下棋,并且派出两个精灵小棋来散布谣言,引发纷争。”
“这……”年老的男子战兢起来:“这不是我的本意。”
“你们说兽人是有灵魂的生命体,也需要净化。但兽人永远是兽人!”高亢之声变得激愤,如挑旺的篝火,火气从门缝冒出:“难道它们也可以带着那副贱容进入未来的白城,就像一群带着恶臭的猪跑到人家里去洗澡?不,它们需要火的净化!兽族不除,我们何能无所顾虑地活着?生存就是胜利,哪怕只能再活一天!”
“但我……不知道您的意思,大人。”精灵长者一时说不出话。
“你们这些软弱无能的精灵不会懂的。”雷德怒言:“你背着我给兽人净化,还暗中怂恿他们造反,像这样的棋子还有何用?”
“但是…….我只是一名净化者,我只说该说的话。”精灵长者急声说道。
“对,你把你的‘良心苟肺’吐出来了!”他厉声叱道,随后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直到恶令传出,如毒蛇从黑暗中蹦出:“务必杀鸡儆猴!在精灵树上钉死,我想,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不……大人,我……”老精灵委屈地说着,不料他的嗓子好像被势不可遏的力量扼制住了。
大门砰地一声被里面的卫兵推开,两人连忙退到门边。只见两个身穿黑色重甲的骑士拽着一个身穿灰袍的老精灵跨出城堡,走向西面的空地。那儿有一棵垂死的精灵树,莱特看见他们把他绑在树上,一个骑士从腰包里取出两根又大又长的钉子,随后拔出剑来,用剑柄把钉子钉进老精灵的手心。随着一声凄楚的惨叫,鲜红之血迸射而出。
在一连串无情的敲击之下,老精灵惨痛地呼喊着,因剧痛而抽蓄起来。血不停地落入树下的木桶中,这将是一种漫长的折磨,终将把他变成一具空壳。
“我们进去吧。”莱特正看得心惊肉跳,身后的霍斯曼便一手搭在他肩上,带他步入阴暗的堡垒。
城堡的大厅由许多高大的束柱和尖拱式网状穹顶构成,最顶之处悬着一盏点满烛火的环型吊灯。橙色的烛光很弱,只能照到下面一小块地方,其余的都沉浸在令人压抑的暗灰色阴影中。
大厅的两侧立着许多表情严肃的石像,墙壁上有许多浮雕和壁画。内墙上挂着一个尖拱型盾牌,上面挂着两把交叉的波浪形长剑。两个弧形手柄从远处看就像一对尖牙,剑刃交叉处的下方夹着一个暗红色的心形图案。
在大厅底端两个阴暗的墙角里,各站着两个身穿黑袍、头戴风帽,脸蒙黑罩的人:他们都低着头,把眼深埋在乌黑的阴影中,但莱特仍然可以从他们的装束打扮认出他们都是之前在精灵高地攻击天遣者艾玫的嗜血者,也是仅剩的四个“幸存者”。